“阿娘,那是天后新造的万象神宫吗?好高好大啊。”小小的人儿仰起头,惊叹那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
窦氏轻蹙眉头。“三郎,记得见到天后要如何做?”
小人儿点头。“要乖,要听话,若是问起阿耶。就说阿耶现在过得很开心,阿耶对政事没有兴趣。”
窦氏欣然轻抚他头。“三郎乖,记得天后无论叫你做什么,都要笑着赶紧应了。见到武家的人能远远避开就避开。若是欺负你,怎么样都忍着。明白吗。”
“为什么要忍着。”小人儿不服气。“这是我李家的朝堂,为何我们要怕姓武的。”
窦氏惶然捂住他嘴。“不可胡说。”戚戚然叮嘱道。“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以后无论阿耶和阿娘在不在你身边,都要谨记。”
小人儿被母亲一脸肃然吓住。只得乖乖点头。
日影西斜,将万象神宫的阴影拉的格外深长,蔓延到幽静院内。在小人儿不知愁的童心覆上一层浓浓阴郁。
这一年,在远离朝堂的江南水乡。西子湖畔的阳春三月依旧柳絮翻飞,暖风熏人欲醉。浩淼的西湖水碧波荡漾。岸边碧桃翠柳映着灰瓦白墙隐约可见。墙内有童言稚语传来。
“这就是我的新娘子?怎么才这么一点点大。”九岁的骆清言好奇的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娃娃。忍不住伸手捏捏女娃肉嘟嘟的脸。女娃闪着灵动大眼,对他莞尔一笑。骆清言惊喜。“阿娘,阿娘,她在对我笑诶。”
“是!是!你的小新娘看到你这个新郎官害羞了。”骆夫人敷衍着儿子。继续忙活手上的活计。将陶罐内周身赤红的壁虎‘守宫’拿出放在捣药罐中,添上些许清晨初汲的井花水。细细用铜杵捣碎。
“这是什么?”骆清言用食指轻蘸药罐中殷红汁液。在手掌上印下一点点红色。转瞬消失无踪。
骆夫人笑他。“这是给女子用的,你点了没用。”拿出一支宣州紫毫递与他。又抽出女娃柔嫩小胳膊。“在这里点一点。”
“做什么?”骆清言拿笔蘸满殷红汁液。
“是守宫砂。在你们成婚前,都会印在这里,等你们成婚之日,便会自然褪去。”骆夫人笑得暧昧。“防止你小子动歪脑筋。”
骆清言模糊的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红着脸低首在女娃瓷白肌肤上,细细描绘出一瓣小小的桃花瓣。他要绘一朵独一无二的守宫砂,跟瓷娃娃桃花般笑靥一样的色泽。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粉雕玉琢的瓷娃娃长到五岁,骆清言已然十四岁。
这天,小娃娃出门玩耍,被乡绅家的孩子砸到头顶,血流如注。骆清言不眠不休守在她榻前,直至头顶伤疤结痂,方才放下心来。又瞒着母亲偷偷将乡绅一家教训一顿。差点被拖去见官。惊动在庙中修行的祖父下山将之狠狠一顿教训。
“你个不肖子孙,难道忘记我们是怎么避祸躲到这里。我怎么教你的。你这是要将动静闹到京师,让武氏毒妇将我们再满门抄斩一次才顺心是不是。”
骆清言犹记得四岁那年,官兵举着火把团团将家中围困。火光冲天中,骆家倒在血泊中的三十口人命。心头一颤跪倒堂前。“孙儿知错。”
堂上缁衣老者抚髯叹气。“也不尽是你的错,成王败寇,谁能料想,这武氏一介妇人竟能篡了太宗打下的李唐江山。灵音祖父为匡扶社稷的正义之师倒落得个兵败如山的下场。可悲可叹。”扶案起身离去。
骆清言看着他萧然萎顿的背影。心中涌起难言隐痛。
这一年是大周长寿二年。骆清言送走了郁郁而终的祖父,亲手将之尸骨掩埋灵隐寺前,并将他一生诗稿整理成册,埋在坟头。包括那篇著名的《讨武瞾檄》。
这一年,远在洛阳的李隆基刚刚八岁。他也送走了他生命中一个挚爱的人。却连亲手掩埋她的尸骨都做不到。寒风萧瑟的紫微宫吞噬了母亲柔弱的身躯。小隆基始终谨记母亲的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