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2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512 字 25天前

左右妇人们身上的薰香混杂在一起,夹杂了听不清的窃窃私语,傅兰香忽地就觉得如坐针毡,转头对吕氏道:“珍哥那里不知怎么样了?我过去看看是否有帮得上手的地方?”

旁边一个年轻嫂子心直口快地笑道:“怎么珍哥及笄没有请兰香当赞者或是有司吗?”

吕氏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好看,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她二婶婶说过来着,不过兰香下个月就要出门子了,赶着绣自己的嫁妆都来不及,哪里有多余的空闲工夫,又怕耽误珍哥的正日子,我就给回了!”

这话吕氏倒没有撒谎,宋知春前些日子到老宅子给傅老娘请安时提了此事,说想让兰香当傅百善及笄礼上的有司。偏偏吕氏心头有气,想拿拿乔就没有一口答应,谁承想二房那边后来就再无下话了。

结果正日子到时,吕氏捏着请贴本不想来,却被傅大老爷一顿怒骂,不得已这才带了女儿和儿媳侍奉着傅老娘出了门。眼下当着众人被提及此事,吕氏竟然不能大声驳斥,原本是自己不愿让女儿来当这个有司的!

及笄礼上的有司和赞者都是笄者的姐妹或是闺中好友担任,傅兰香是傅百善血脉关系最近的,按说不管何种理由都该出面相帮。如今却说要赶制嫁妆,这理由拿出来却未免太过牵强。有好事的就小声提及前些日子两房的龌蹉,于是那先前开口的嫂子眼里就有了意味深长的打量。

傅兰香只觉场中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一时羞得面如红布。

杜夫人远远地看见后心下更是叹气,正在考虑是否将人叫过来在自己身边候着好教导一二时,就见傅府二房宋氏站起来对着曾夫人慎重一揖,这才恍然明白曾夫人竟是今日礼宴上的正宾。

旋即一想,这曾夫人先前在广州时曾经受聘在傅家二房出任傅百善的教习姑姑一职,返回青州为傅老孺人贺寿时才阴差阳错地被魏指挥使看中。结果一介解职宫女一跃成为三品诰命夫人,让青州多少想攀高枝的待嫁女儿恨得咬牙切齿。

有时候不信命还真不成,听说曾夫人出嫁时就是以傅府二房夫妇为兄嫂行的大礼,而宋氏也以娘家人的身份陪送了铺面田产。这两家的情份自是他人比不上的,那么曾夫人今日在傅家女儿及笄礼上出任正宾也就不足为奇了。

论这份识人于微时的功夫,杜夫人是自叹不如。她看着站在上首与曾夫人亲密言语的宋知春,心里是艳羡不已。想到她还有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女儿,心头更是象大冬天揣了一个火盆,一片交好之心更胜。

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傅家二房那位百善姑娘为从小照顾自己的老嬷嬷守孝,开了青州城最大最好的酒楼,在朝庭修建工事银两短缺之时大手笔捐献钱物,不动声色间就为自己挣下了偌大的好名声。

杜夫人想到来时丈夫常知县的分析,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要说这桩桩件件大事背后没有宋氏的身影,打死都不能让人信服。于是越发觉得对方手段高超心思似海,暗暗下定决心这曾夫人要曲意结交,对这宋氏更是不能马虎。

128.第一二八章 及笄

屋子外传来一阵罄音,预示众人及笄礼就要正式开始了。

傅大老爷陪着几位男客从屋子外慢慢走了进来, 厅中未婚配的姑娘和小媳妇儿忙避到了偏厅。忙乱间就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傅大老爷的表情格外怪异, 面貌俨然又好似强制压抑住激动兴奋, 导致他脸颊边的肌肉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又是一声长长的罄音,便见一个身着缃黄绣百蝶长裙梳了流云髻, 嘴角噙了一点笑意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用铜盆净手后静静站在西阶之下,这便是今日的赞者了。别人兴许不认识她,杜夫人却认得这正是与自己外甥女徐玉芝有嫌隙的魏琪姑娘——青州左卫三品指挥使魏勉的独女。

杜夫人眼睛眯了眯, 这曾夫人是正宾, 魏琪是赞者, 看来这魏府与傅家的关系比想象当中更加深厚。想到这里她抬头往侧后方的男宾席望了一眼, 傅家正厅的院落并不大,男宾与女宾之间仅仅隔了一道半人高的花树。透过参差的枝叶,恰见穿了一身便服的丈夫正姿态恭谨地低头与一青年说话。

那青年头角峥嵘身材宽厚, 面上虽带了和煦笑容, 却并未与周围之人有攀谈之意。大概将将到而立之年,下颌蓄了半寸长的短髯,穿着一身石青色八宝连春纹长衫, 系着镶了几块马上封侯白玉的靛青腰带。看上去好似并不如何华贵, 但是顾盼间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站在众人当中便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想是夫妻做久了自有相通之处, 男宾席的常知县也抬头望了过来, 见妻子不错眼地盯着这边, 忙不着痕迹地轻轻点了点头,这才端了面前的茶盏假做饮用。于是杜夫人心头大震,不敢再细瞧。拿了腋下的帕子抹了抹颈下的冷汗,只恍惚记得那青年眉骨生得甚高,乍一看给人一种不是很好相处的桀骜之感。

恰在这时,就见今日的笄者傅百善披散了长及腰际的乌黑长发,穿了一袭素净的浅红采衣施施然走了出来,垂了眉眼端庄立在场正中,于西阶处向观礼宾客行揖礼,双膝委地跪坐在笄者席上。赞者魏琪为其梳头,然后把象牙骨梳放到席子南边。

傅百善个子高挑,脚下的步子比寻常女子来得阔些,但是行坐之间裙裾纹丝不动,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即便是挑剔如杜夫人也寻不出半点错处,厅中各位上了年纪的太太夫人眼里都显露出赞赏之意。

接着正宾曾夫人起身,主人宋氏随后起身相陪,于东阶下用铜盆净手,相互揖让后正宾与主人各自归位就坐。连续两声罄音响起,傅百善转向东正坐。有司是傅氏族长幼女傅绿梅,她第一次参加如此正规的仪式,紧张地奉上罗帕和羊脂玉如意形发笄后,只觉手心里汗水直冒。

曾夫人走到傅百善面前,开始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福。”然后跪坐膝盖着席为女郎梳头加笄,平日冷然的双目此时却是慈爱有加。

魏琪站了过来,对着傅百善悄悄挤了挤眼睛,这才端正面目伸手为好姐妹正了正发笄。随后傅百善起身,宾客们齐齐作揖祝贺。回到东房后,魏琪从傅绿梅手中取过新衣,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襦裙。

片刻后,傅百善换了一身绣了宝瓶如意纹的海棠红襦裙出房后,面向母亲行三叩拜礼,这是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又是连续二次罄音后,傅百善面向东正坐,曾夫人再次在铜盆中净手。傅绿梅奉上一只银鎏金花卉鸟虫发钗,曾夫人接过后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魏琪为傅百善取去发笄,曾夫人为她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回转座位。魏琪正好发钗后,宾客们依旧作揖相贺。魏琪和傅绿梅相视一笑,陪着傅百善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成年女子衣裙。

傅百善上了妆后穿着今日第三套衣裳出来时,正厅明显一寂。

这是一件石榴红夹鱼白洋莲通袖妆花缎长罗衫,上面是巧工织就的流云百福纹古香锦云肩,金丝银线俱在春日下若隐若现,衣襟袖边又密密镶嵌了乌绒镂刻的如意纹,说不尽的雍容大气典雅端丽,还让众人见识到一向以英气示人的傅百善身上少有的艳色。

面向曾夫人行了三叩拜礼,这次是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第三次罄音响起,傅百善面向东正坐,曾夫人再次净手,有司傅绿梅已经轻车熟路地奉上一套錾花镶碧玺赤金头面。曾夫人接过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魏琪为傅百善去掉银鎏金花卉鸟虫发钗,曾夫人将赤金挑心、顶簪、掩鬓、小插、分心、耳坠六件首饰小心插戴好。魏琪帮着正冠后,傅绿梅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

傅百善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傅绿梅奉上糯米饭,傅百善接过后略略用了几口。全部礼毕后,伏跪在曾夫人与母亲身前敬听聆训。

昔日呀呀学语的婴孩如今正当年华,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宋知春却是想起这孩子十五年的命运竟然如此跌宕,小小年纪就已经几历生死,偏偏性情却又如此隐忍从不向人诉苦。又是心痛又是欣慰,双目赤红哪里还说得出来什么。

最后,还是曾夫人上前一步将人扶起,肃然说了一句告诫之语,“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戒骄戒躁,永瑗珍之。” 傅百善微微收了下颌,沉声答道:“儿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承!”

至此傅百善十五岁的及笄礼才算完成。

精美的菜式流水一般一道道地上,但是偏厅中少有喧哗,受了这般肃穆正规礼仪的影响,竟没有人敢大快朵颐。傅兰香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议论,“那是珍哥吗?那身衣裙,那副头面妆扮上后我都不敢认了!这一套套的仪范下来,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旁就有人答道:“听说这曾夫人是宫中女官出身,把规矩礼仪看得比什么都重,就连走路吃饭都有讲究。这套典范是皇宫里皇女们及笄时所用的,抬手投足就有章法可循。你没瞧见二房珍哥带了头面首饰穿了大衣裳出来时,那通身的气派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厅中顿时传来一阵唏嘘艳羡的“啧啧”之声。

却在这时就见族长家的小闺女傅绿梅双手捧着一只扁平匣子雀跃着奔了过来,“娘,珍哥姐姐说我今日的有司做得极好,特意给了我一份谢礼!”

族长太太拗不过大家伙的好奇,打开那只红木雕漆匣子一看,却是一套紫水晶银鎏金头面,做工精致异常,镶嵌的水晶颗颗晶莹剔透,怕是价值不下百两。见是如此贵重之物,族长夫人忙合上匣盖对女儿道:“这如何使得,你前后不过耽误了大半天工夫,怎好拿珍哥这般贵重之物?等会娘帮你退回去可好?”

傅绿梅年纪尚小,今年不过才十三岁,闻言扭了身子娇憨道:“珍哥姐姐说我今天穿的这套紫色衣裙正配这套头面,所以才特地挑出来拿给我作谢礼。那位做正宾的曾夫人和二婶婶都夸我做得极好,还一人给了我一个荷包!”

族长夫人这才看见女儿腰上挂了两个簇簇新的荷包,取过来一看竟是满满一包小巧的金锞子,都打造成事事如意的模样,拿在手里怕是有十来两。于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忙拉了女儿在身边坐下,又将好吃的好喝的夹了满满一碗放在她面前。

坐得远些的女眷虽没瞧清荷包里的物事,但是匣子里的头面是看得清楚明白。有促狭的人就故意瞅了一眼吕氏母女揶揄道:“帮着当了半日及笄礼上的有司,就凭空得了这么大一注钱财,却不知要绣多久的嫁妆才绣得回来?”

傅兰香臊得面如锅底般热辣,一时觉得口中的美味如同嚼蜡,恨不得立时家去。吕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时回嘴,她满腹心思都让隔了十来步远的敞厅中男宾席上的傅大老爷占满了。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她几时见过丈夫这般小心翼翼地神情,好似每说一个字都要从眼角边暗暗瞟一眼别人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