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黑暗中瞪大眼睛,感觉自己趴倒在冰冷地面,胸口与脸颊紧贴肮脏的水迹。血汩汩地从背后涌出,手指仅抖动了几下,浑身就再也无法移动半寸,嘴唇尝到一股咸涩的腥味--这是我自己的血,正在放肆地遍地流淌。

耳边响起一片纷乱的脚步声,我睁着眼睛,却连半丝光都看不到。

时间消失了,像过了几秒钟,也像几十年。世界寂静,没有了嗅觉

嘴唇不再属于自己,连身体都飘浮起来,钻心的疼痛竟然没了,不知身在何时何处。

杀人者,偿命。

只是这样的惩罚,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吧。

1995年6月19日,22点1分1秒,

我死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我相信不会再有来生。

第一部 黄泉路 第十一章

1995年6月19日,乙亥年壬午月辛巳日,农历五月二十二,亥时,凶,“日时相冲,诸事不宜”。

我死于亥时。

每年清明与冬至,我都会去给妈妈上坟,每次都会加深对死亡的理解。如果死后还有人记得你,那就不算真正死去,至少你还活在那些人身上。即便躺在一座无主孤坟中,至少你还活在子孙的dna里。哪怕你连半点血脉都没留下,起码还有你的名字与照片,留在身份证、学生证、户口本、借书卡、游泳卡、作文簿、毕业考卷……我多怕被大家忘记啊!我叫申明,曾是南明中学高三(2)班的班主任。

我刚杀死了一个人,然后又被另一个人杀死。

在废弃厂房地下的魔女区,有把刀刺入我的后背。

戴着缀有红布的黑纱,我相信自己始终睁着眼睛,传说中的死不瞑目,但我没看到杀死我的凶手的脸。

是否停止呼吸?手腕有没有脉搏?颈动脉还搏动吗?血液不再流动了吗?氧气无法供应大脑?最终发生脑死亡?丝毫不觉得自己存在。

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是死吗?

人们都说死的时候会很痛苦,无论是被砍死吊死掐死闷死毒死淹死撞死摔死还是病死……接下来是无尽的孤独。

大学时代,我从学校图书馆看过一本科普书,对于死亡过程的描述令人印象深刻--

苍白僵直:通常发生于死亡后15到120分钟。

尸斑:尸体较低部位的血液沉淀。

尸冷:死亡以后体温的下降。体温一般会平稳下降,直到与环境温度相同。

尸僵:尸体的四肢变得僵硬,难以移动或摆动。

腐烂:尸体分解为简单形式物质的过程,伴随着强烈难闻的气味。

记性不错吧。

忽然,有道光穿透暗黑地底。我看到一条奇异的甬道,周围是汉白玉的石料,像魔女区的地道,又像古老的地宫。灯光下有个小男孩,穿着打补丁的单薄衣裳,流着眼泪与鼻涕,趴在死去的母亲身上痛哭,旁边的男人冷漠地抽着烟--随即响起清脆的枪声,他也变成了一具尸体,后脑的洞眼冒着烟火,鲜血慢慢流了一地,没过小男孩的脚底板。有个中年女人牵着男孩,走进一条静谧的街道,门牌上依稀写着“安息路”。这是栋古老的房子,男孩住在地下室的窗户后面,每个阴雨天仰头看着雨水奔流的马路,人们锃亮或肮脏的套鞋,偶尔还有女人裙摆里的秘密。男孩双目忧郁,从未有过笑容,脸苍白得像鬼魂,只有两颊绯红,愤怒时尤为可怕。有天深夜,他站在地下室的窗边,街对面的大屋里,响起凄惨的尖叫声,有个女孩冲出来,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哭泣……

我也想哭。

但我只是一具尸体,不会流泪,只会流脓。

很快我

将化作骨灰,躺在红木或不锈钢的小盒子中,沉睡于三尺之下的黄土深处。或者,横在魔女区黑暗阴冷的地上,高度腐烂成一团肮脏的物质,连老鼠与臭虫都懒得来吃,最终被微生物吞噬干净,直到变成一具年轻的骨架。

如果有灵魂……我想我可以离开身体,亲眼看到死去的自己,也能看到杀害我的凶手,还能有机会为自己报仇--化作厉鬼,强烈的怨念,长久烙印在魔女区,乃至南明高级中学方圆数公里内。

死后的世界,大概是没有时间观念的,我想这个怨念会是永远的吧。

而人活着,就不可能永远,只有死了。

人从一出生开始,不就是为了等待死亡吗?只不过,我等待得太短暂了一点。

或许,你们中会有一个聪明人,在未来的某个清晨或黑夜,查出陷害我的阴谋真相,并且抓住杀害我的凶手。

谁杀了我?

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还能重新来一遍?如果还能避免一切错误和罪过?好吧,教导主任严厉,虽然我刚杀了你,但如果在另一个世界遇到你,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似乎睡了漫长的一觉,身体恢复了知觉,只是整个人变得很轻,几乎一阵风能吹走,心中莫名喜悦--这是死而复生的奇迹?

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离开魔女区,眼前的路却那么陌生,再也没有破烂的厂房,倒更像古籍绣像里的画面。茫然失措地走了许久,脚下是一条幽暗的小径,两边是萧瑟的树林,泥土里隐约露出白骨,还有夏夜里的粼粼鬼火。头顶响着猫头鹰的哀嚎,不时有长着人脸的鸟儿飞过,就连身体都是女人的形状,是否传说中的姑获鸟?

有条河拦住我的去路,水面竟是可怕的血色,充满腥味的热风从对岸袭来,卷起的波涛依稀藏着人影与头发,怕是刚淹死过好几船人。沿着河水走了几步,丝毫没感到害怕,才发现一座古老的石拱桥。青色的桥栏杆下边,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佝偻着身体不知多少岁了,让我想起两天前才死去的外婆。她端着一个破瓷碗,盛满热气腾腾的汤水。她抬头看着我的脸,浑浊不堪的目光里,露出某种特别的惊讶,又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发出悲惨干枯的声音:“怎么是你?”

老太婆把碗塞到我面前,我厌恶地看着那层汤水上的油腻:“这是什么地方?”

“喝了这碗汤,过了这座桥,你就能回家了。”

于是,我将信将疑地拿起碗,强迫自己喝了下去。味道还不坏,就像外婆给我煮过的豆腐羹。

老太婆让到一边,催促道:“快点过桥吧,不然来不及了。”

“来不及投胎吗?”

这是我在南明高中读书时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