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突然放声大笑。
“圣主有灵,圣主有灵!”勒拿将他的拐杖掷在地上,面色涨红,声音透出一种狂喜。他疯疯癫癫地挥舞着手臂,脚下狂踏着地面,仿佛在为某种神迹鼓舞欢欣。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圣主的神像前,双手上举,整张脸都贴上了地面,像是亲吻着圣主的足面。
“这一切都是圣主的安排。”
他喑哑而艰涩的声音响起。
说完这句话,他直起身子,浑浊的眼球一动,视线转向戈尔多,苍老的脸庞里居然带有些许敬重的意味——
“是圣主派您来救赎人间的。”他幽幽地说道,“正因您从最纯粹的黑暗中来,您身上的光也最炙热……望您千万珍惜圣主给予您的机会。”
戈尔多:“……”
戈尔多有一瞬间的愣神——这个先知身上仿佛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如果说之前他身上的神棍气息并不足以蒙骗戈尔多,那他现在的气势可以说是相当唬人了,戈尔多都快忍不住相信他说的话了。
这个佝偻的、骨瘦如柴的老人从神像的脚边膝行到他身侧,脸上带着某种神异的微笑,凑到了戈尔多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您曾经为王。”
“您自血与火之中崛起,日夜眠于枯骨堆积而成的床榻。”
“您一度接近永生。如果不是——”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仿佛是特意模糊那几个音节,使得戈尔多听不清那后半句话。就在戈尔多惊疑不定地琢磨那遗漏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的时候,老人忽然抬头,直视他的双眼,说道:“但您如今已经沐浴在圣主的光辉中……这就足够了。”
戈尔多:“……”
他刚才说的话,戈尔多一句都听不懂。但他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净说些当时的旁观者听不懂的话,或许才算是真正的“先知”。只是勒拿这样颠三倒四的,更加没有人会相信他了吧。
比如勒拿说的“您曾为王”这句——戈尔多上辈子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除了长得帅了一些、精通游戏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事到如今,这个老头说的话真真假假,让戈尔多暗自警惕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您究竟是从何而来,‘先知’?”戈尔多挑眉,反问道。
戈尔多的意思是,究竟是谁这么不专业,派您这样的人来害我?
不料勒拿却忽略了戈尔多言语中的暗示,哈哈大笑:“我已不是什么‘先知’!”
勒拿站了起来,脊背比起刚才佝偻的模样挺直了许多——不知为何,戈尔多反倒觉得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身上焕发了一种别样的生机。
勒拿面对着神像,画了个十字,然后大声宣布道:“我已不是什么‘先知’!我只是个未曾猜破圣主旨意的愚蠢之人罢了!”
没有一个“先知”会如此堂堂正正地承认自己的愚蠢。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引来了满堂的嘘声。人们或是不满、或是轻蔑的眼神交织着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仿佛乐在其中。
……但无论如何,“先知”勒拿,至此已经声名尽毁。
若是以往遇见这样的人,亚特里夏·霍恩早就毒舌属性点满、对着他冷嘲热讽炮火全开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亚特里夏脸上虽然写着明显的不耐烦,但却没有再出声谴责勒拿。
之前来势汹汹的“先知”最终在人们鄙视的眼神中黯然退场,而人们也没有揪着这个跳梁小丑不放,他们的眼神都集中在戈尔多身上。
“戈尔多……”领主夫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低呼,“天呐。”
震惊过后,领主夫人心头又是惊喜又是苦涩。
惊喜的是戈尔多竟然有这样的天赋,那么将来一定是要进入神院的,不会走莫兰家族世代相传的骑士路线,那么伯里恩就是领主卡萨尔·莫兰唯一的接班人了。
而令她感到苦涩的是,领主夫人清楚地认识到,领主的位置估计非戈尔多莫属了。
……如果说,原本戈尔多的私生子身份是他继承领主之位最大的障碍,那么现在这个障碍已然被他强大的天赋扫清。
领主夫人于是又想起了自家的傻儿子伯里恩——
算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怎么说也是亲生的儿子,难道还能给他塞回娘胎里去重新生一遍不成?
于是领主夫人瞬间制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她要和戈尔多打好关系。
好在伯里恩这个没有警惕心的儿子之前和戈尔多玩儿的很好,至少领主夫人不用担心戈尔多反过来找伯里恩的麻烦。而且经历之前的一系列事件,她对戈尔多也有所改观,母子之间的关系也逐渐回暖……
简直是为将来做了一个绝好的铺垫。
于是在戈尔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领主夫人就满脸惊喜地将戈尔多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声呼唤着“圣主在上”。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戈尔多也是她的亲生儿子。
戈尔多:“……”
夫人,您大可不必这样。
与领主夫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领主爹本人了。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多日预见的噩梦终于成真了一般,神色带着某种沧桑的释然。
看着他叹气的戈尔多:“……”
领主爹您能不能随大流一点,即使不做骑士,牧师不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吗?
“咳咳。”站在布道台上的亚特里夏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出声示警——这是在洗礼仪式途中,还有好多孩子没有经受圣水晶的检测呢!
领主夫人听见亚特里夏的咳嗽声,这才收敛起欣喜的表情,恢复了端庄优雅的模样,把戈尔多往亚特里夏的方向轻轻一推:“去吧,仪式还没结束呢。”
等戈尔多站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之后,看着亚特里夏捧着圣水晶球一个一个给孩子们检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鞭打的程序是不是被跳过了啊?
不过他也不是对鞭子情有独钟,于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闭嘴。周围的几个牧师也似乎还沉浸在戈尔多带来的惊喜之中,做事恍恍惚惚的,也没谁想起来还有鞭打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