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不痛快了,那整个越国的天空就是阴云密布,雷霆闪电。
他最擅长的就是迁怒于人了。
上一次怒江郡新政失败,整个朝堂的气氛何等恐怖?
所有官员每日上朝都垂着脖子,夹着屁股。
一直等到国君把这股怒火全部发泄出来之后,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那么上一次国君的怒火造成了什么后果?
张翀下狱半年,几乎死在牢里。
怒江郡大小官员被杀了几十人。
晋海伯唐氏家族,被杀了近千人。
之后朝堂之上的官员,陆陆续续被杀,被关,罢免十几人。
然而上一次怒江郡的新政表面上是大功告成的,老牌贵族唐氏灭族了,所有的封地被收回了,兵权也没了,而且还新得了整个雷洲群岛。
努力吹嘘一下,完全可以当成莫大功绩的。
百年之后史书中只会书写国君宁元宪开疆拓土,得雷洲群岛,拯救海外孤民数十万。
而这一次边境会猎大败。
再怎么粉饰,再怎么吹嘘,也不可能变成胜利。
这次国君丢的面子更大。
所以会有什么后果?
他的怒火会何等惊人?
这次又要死多少人?
天知道。
关键是过去二十几年,每一次两国君王边境会猎,宁元宪都是赢。
而这一次吴国新君上位不久,宁元宪口口声声称之为黄毛小儿,乳臭未干,完全不放在眼里。
整个朝堂为这一次边境会猎胜利的庆祝已经预备很久了。
所有官员都贺表,都已经写了好几份了。
而且国都还会有专门的庆典,王后还要施粥,甚至还要挑选最苦寒的一个郡免掉赋税。
算是君王与民同乐。
让天下万民同享荣耀,共沐君恩。
为了这次胜利庆典准备了这么久。
结果输了!
宁元宪会何等羞怒?
无法想象!
“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朝堂依旧一片寂静。
张翀四处看了看,依旧没有人上奏。
于是他出列,躬身道:“太子殿下,臣有本。”
众人顿时朝张翀望来。
你牛逼。
你不怕死。
你这刚刚死过,这又打算作死?
国君马上就要回来了,滔天的怒火就要降下,你就不要闹事了好不好?
太子收敛了笑容道:“说。”
张翀道:“镇远侯苏难之侄苏林,无爵无功名,却担任镇远城主簿一职,他在任上无德无廉,跋扈枉为,赶跑三任城主,镇远侯之妹侵占民田几千亩,草菅人命,整个白夜郡无人过问,臣请彻查。”
众人一愕。
就这么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也值得你拿到朝堂上来说?
这里是国都的朝堂,不是天西行省中都督府。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号而已。
算是一个表态,我张翀打算怼苏难了。
太子道:“镇远侯,可有此事?”
苏难颤颤巍巍出列,拜下道:“无风不起浪,就算没有这事,也要彻查到底。”
太子道:“行,那就查吧。”
然后,太子道:“张大夫,你可还有事?”
张翀道:“无事。”
太子道:“既然都无事,那就退朝吧。”
百官退出朝堂。
这次的朝会,仅仅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了。
走出王宫之后。
所有的严肃活泼,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官面容肃杀,一声不发,钻入各自的官轿之内。
抬头看了看天。
明明艳阳高照,却让人觉得阴云密布。
国君输了,大失颜面,大家都缩起脖子,等着挨过接下来的难关吧。
世事艰难,大家苦熬吧。
不知道这次国君的怒火又会何等可怕?
这次又要死多少人呢?
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大家缩起脑袋当乌龟便是了。
没看到连大喷子王承惆都歇火了吗?
平时这位御史大夫喷天喷地喷空气,看谁不顺眼就喷谁。
而今天他一直低头,就好像朝堂大殿地面上有蚂蚁数一样。
暴雨要来,地震要来,所有的动物们都缩起脖子,躲回洞内。
……………………
乌云从北边而来。
原本还万里无云的青空,渐渐被阴暗笼罩。
这天越来越热。
偏偏乌云压下来,却又没有雷鸣。
但这雷霆仿佛随时都会响起。
酝酿得越久,这惊天的霹雳就越骇人。
国都距离吴越边境不远,仅仅只有三百里左右。
边境会猎输了之后,宁元宪几乎一刻不停,直接返回。
所谓一刻不停,就真的是日夜兼程赶路。
几千人都要累瘫,腿都要走断了,困倦欲死。
但几乎无人敢出声。
就连战马的嘴巴也被罩住了。
几千人就这么压抑安静地南归。
有些宫女真的忍不住了,直接踉跄摔倒在地上,磕了满脸的血。
旁边的武士一声不发,直接将她拖走。
从头到尾,不敢惨叫一声,不敢哭喊一声。
国君的车驾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宫殿,不是马拉的,因为那样太颠簸,是十几个超级大力士抬着走。
要匀速,平稳。
车驾里面时时刻刻都放着一碗水,不管是上坡还是吓破,这碗水都不能泄出。
大太监黎隼,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
他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忙碌,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惶恐。
但是心中的惊惧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段时间,他的汗毛始终是竖起的。
甚至不敢怎么喝水,也不敢怎么吃东西,因为那样可能要方便,要放屁。
当国君不顺心的时候,边上人就算喝水动作大一点都是罪过,喘气急一些也是罪过。
关键是国君宁元宪的这股怒火,还没有倾泻出来。
几乎两天两夜了,没有说一句话,没有骂一句。
这才是最可怕的。
宁元宪骂人的时候,反而没有什么。
他一声不吭的时候,才是真正杀气冲天。
这个时候谁要是妨碍了他的眼,那就要倒血霉了。
宁元宪躺在榻上,微微眯着眼睛。
他也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
稳赢了二十几年的边境会猎竟然输了。
之前调子顶得这么高,烘托成为两国之战一般。
甚至上升到国运的地步。
结果文武两战都输了。
南殴国战局焦灼,正是他宁元宪最需要胜利的时候,结果北边那个年轻的吴王狠狠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奇耻大辱!
他才几岁啊?
当他宁元宪的儿子都嫌小啊,结果在对弈上竟然赢了宁元宪。
这还不算什么。
关键是两国骑兵的冲杀。
越国竟然惨败!
那些战败的士兵也不用惩罚了,因为几乎都死光了,当然吴国的骑兵也就剩下了不到四分之一。
但这一传出去,就会变成越国精锐骑兵全军覆灭。
这会引发怎样的动荡?
所有人会觉得,越国军力不行了,骑兵竟然输得如此之惨。
还会有人引发联想。
吴王年轻,如同朝阳冉冉升起。
越国宁元宪年迈,如同夕阳,不断坠落。
“寡人老了吗?”
宁元宪忍不住拿过一面镜子,照了一下自己。
仿佛真有一些老态了啊,没有之前那么精神奕奕了。
紧接着,宁元宪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白头发了,
有白头发还不正常吗?
他看上去很年轻,仿佛三十几岁壮年,但其实也已经五旬了,和玄武侯金卓是同龄人。
比苏难也小不了几岁。
但发现了这根白头发,让宁元宪非常震怒。
他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五旬,但最多只有三十几岁的模样。
还是之前的镜子好。
之前的铜镜朦胧,照出来的人影光洁年轻。
现在这玻璃镜这么明亮清晰,连皱纹和白头发都能照出来。
这是沈浪发明的?
他发明的什么玩意啊?
他仗着自己年轻吗?
是啊,他是年轻,才刚刚二十岁。
国君猛地就想要将手中的镜子砸了。
但还是忍了,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弱。
他是一个虚荣的人,又是一个虚伪的人。
就算要发怒,也不会明明白白地发怒。
两国君王边境会猎输了,寡人不在意。
寡人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你们犯错了。
而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
大宦官黎隼眼皮猛地一跳。
作死吗?作死吗?
果然听到这阵急促的马蹄声后,国君太阳穴暴跳,就要发出雷霆之怒。
“陛下,黑水台急报!”
又是黑水台,隶属国君一人的情报组织,暴力组织。
“什么事?”黎隼寒声道。
“琅郡的何贵人自杀了。”黑冰台万户道。
贵人在汉朝的时候地位很高,仅次于皇后,但是在之后的朝代就地位不一了。
在越国凡是被国君宠爱过的女人,却又没有册封妃嫔的,就称之为贵人。
何贵人,就是何妧妧。
她曾经被国君宠幸过的花魁,结果发现没有见红,而且牵扯到进士李文正,甚至牵扯到太子和三王子的党争。
国君当机立断处死了李文正,掐灭了剧烈党争的萌芽,然后把何妧妧打发回老家琅郡软禁起来。
沈浪返回国都的时候经过琅郡,她还专门去官驿拜访过,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仿佛就为了向沈浪问一句话,那首《明月几时有》是不是你写的?
国君眉毛猛地一竖,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日之前。”黑水台高手道:“这是何贵人的遗书。”
“拿进来!”
片刻后,何妧妧的亲笔遗书就出现在宁元宪手中。
“陛下,臣妾冤枉。
这一切都是沈浪的阴谋,他为了害死李文正,将我牵连下水。
我本纯洁无瑕,陛下宠爱我那一夜之所以没有见红,也是他所害。
那首轰动越国的词《明月几时有》是沈浪让人卖给我的。那件让陛下念念不忘的裙衫,也是他派人送给我的。
半个多月前他经过琅郡,我亲口问过。
李文正家中的画像,沾有血迹落红的丝帕,都是他的手笔。
此人将臣妾命运颠覆,将陛下玩弄于鼓掌之中。
臣妾对陛下之心,昭如日月。
如若可以,陛下可以剖开臣妾之腹,看臣妾的心脏是红的还是白的。
臣妾愿意以一死,以证清白。”
何妧妧的这封遗书,国君看了一遍又一遍。
整个人就仿佛压抑的火山一般。
酝酿火焰到了极致。
他感觉到了背叛,可耻的背叛。
沈浪,寡人对你不薄啊。
你竟然如此对我?
为了杀一个李文正,你玩弄何妧妧的命运也就罢了,你竟然敢玩弄我?
那李文正家中诅咒太子的小人,也是你的手笔了?
你好毒的心啊。
为了杀一个小仇人,竟然不惜党争?
竟然胆敢诅咒寡人的太子?
那怪李文正诅咒太子一案查来查去,都没有任何结果。
因为边境会猎的失败,宁元宪本就处于无比压抑的愤怒之中,几乎没有了什么理智。
就仿佛一个压抑的火山,就要找一个喷发点。
现在,这个喷发点来了。
“找死,找死,找死……”
国君疯狂地嘶吼。
“我对你如此之好,你竟敢背叛我?”
“人心凉薄,人心凉薄。”
“此子歹毒啊!”
“黑水台,去……去……去把沈浪拿了!”
“打入黑水台监狱。”
……………………
“轰隆隆……”
国都上的乌云,压抑到了极致。
终于!
忽然猛地一阵雷霆巨响。
让人战栗。
几乎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几百名黑水台的黑色武士,潮水一般冲入了金氏别院之中。
捉拿沈浪!
…………………
镇远侯爵府内。
“父亲,黑水台武士冲入金氏别院,捉拿沈浪。”
苏难伸出手,昂首望天,仿佛对暴雨翘首以待。
“此子,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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