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好啊。那就晾你十天半个月,晾老实了就不敢作了,再娇贵宠纵的小姑娘也得收拾服帖了罢?
但,现在阿暖可不仅仅是他妹妹。
她可是大佬的女人,这谁敢瞎晾?
那必须得好声好气哄着,给她认真掰扯清道理嘛。毕竟,全家只他一个稍清楚些全局,换个人可能碰见她这么无理取闹都无话可说了。
他这是甚么命?
陛下的意思虽然难明,但至少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要看妹妹收拾得精致妩媚,簪着锦盒里的东西嫁给他。
呵呵,现在阿暖这幅鬼样子,估计上个花轿就能厥过去,还嫁人呢……呵呵。
于是郁大哥就开始苦口婆心劝:“乖暖啊,兄长这就不明白了,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爹了,这不过得极为和满幸福么,哥哥还会叫你吃亏不成?哥哥给你承诺,十年之后若你过得不好,哥哥帮你和离,好不好呀?”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
郁暖躺在病榻上,手臂微撑,却起都起不来,流着泪语声细若蚊呐:“十年?十年之后你兄长在哪儿,我又在哪儿……你如何担得起这十年?那时候,或许我都认命了,这辈子也便那般了,又或许妹妹早死了,草席一卷埋个干净。兄长,你便……莫要哄我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郁大哥没想到自家妹子这么倔啊,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也实在吓人,不晓得陛下看到什么表情?
于是又慢慢拉着妹妹哄道:“这又是怎么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只这孝道却不能丢,若叫娘亲爹爹听了那该多伤心?他们养着咱们,又非是给添堵的。若不能彩衣娱亲,那也好歹莫要吓折腾,爹娘这年事已高,只盼着能高高兴兴送你出嫁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身子病弱成这般,比寻常人更难承受这般捣腾,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个儿啊?你说是吧,况且,哥哥同你说,这男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啊,这外表和家境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候你得……”
郁暖有点懵,可能由于原著是男主视角的原因,她是真的不记得原著里还有郁大哥赶着来掺上一脚了,不仅掺上一脚,还话那么多,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一长串,也是活久见。
于是她虚弱打断道:“兄长……你能让我清净着些么……”
然而清净不了,因为原静也来了。
原静是郁暖的手帕交,更是她的护犊子知心大姐姐,并且也一心为着郁暖着想,希望她不要贸贸然嫁给周涵,葬送了身为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呃,并且原静与郁成朗之间,还有点隐晦的微妙在里头。
郁暖这两日卧病在床,这事儿忠国公府可是谁都没透。原静也是……听闻郁成朗归来了,才提着裙角来忠国公府拜访的。
一进郁暖屋里,便听到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郁暖,让她注重身体。
原静觉得这很应该。
这人还劝郁暖,让她不要净给爹娘添烦心事儿。
原静也觉得这应该。
这人又劝,让郁暖收拾收拾准备嫁人,男人嘛,绝对不要看脸看家世,得看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气魄有没有本事。
原静觉得,这不可以。
于是她竖着眉进去,然而一见郁成朗浓眉挑起,长身玉立在那儿,这姑娘便怔怔忘了该说甚么,只愣愣丢下一句:“还是……叫阿暖自己想清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