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后,仿佛破釜沉舟毫无顾忌了一般,看向他的眼神像是一口吸人的古井,让他后背生凉。
“你不辨是非,爱听信谗言,只图享乐不顾苍生,为了一个探子而蒙蔽双眼,断送了这百年基业……”姚后仰头,两侧的眼泪已经干涸了。
“你才是大陈的罪人,不是我。”说道此处,她睁眼看向他,目若雷电。
他脚下一软,差点儿站立不住。
“大胆,你大胆……”
姚后瞥向他,微微抬高了白嫩的脖颈,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开口便是一针见血地讽刺:“若你为了珍妃杀了我,我还能赞你一声好胆魄!可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挥着剑不敢杀我,你当真是念及旧情而不是为了自己?”
蔺辉一口气憋在胸口,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去撕咬她一番。
“说到底,你就是个软弱的男人,连沉迷儿女情长都不够投入。”她冷笑了一声,见他犹如丧家之犬,心里甚是快慰,一吐这十年憋闷,纵然下一刻被废也值了。
她转身,衣裙旋飞,不再念战。
他痴留在原地,进退不得。
原来,他在她的心中便是这般不堪。
原来,她的胆识确实是远胜于自己的。
“皇后!”他突然扯着嗓子朝里面喊了一声。
不管她是否听见,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嚷道:“你是否后悔没有选择他?!”
那个他,是正将剑架在他脖子的人,是凭一己之力便能推翻这江山重来的人,是正在千里之外虎视眈眈等着取回自己的东西的人。
眼前纱帐重重,她的身影早已消失。
第5章 亲征
时节已至正月,可这个年谁也没有过好。齐王起兵,黄河以南,大好河山尽数落入他的囊中。如今齐王的先头部队已至金州,若是快马加鞭,距京城不过三日的脚程。
蔺辉没有出乎姚后的意料,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国土沦入齐王的版图中,毫无还手之力。
“派姚国公出战吧。”蔺辉仿若老了十岁有余,坐在乾元宫的宝座上,似乎也撑不出这帝王的架势了。
左右大臣正欲附和,却见谭相站了出来,拱手一礼,老生常谈,还是说要防着皇后的意思。
蔺辉闭眼,下巴上胡茬冒着青色:“那依谭相的意思,朕与各位就坐以待毙了?”
“臣冒昧献上一计,还请皇上屏退左右。”谭相弯腰。
左右大臣:“……”
自那日姚后怒斥皇帝以来,他就再也没有踏足泰元宫了。姚后以为他是长了记性了,没想到他是不来了,却派人将她请去乾元宫。
“陛下宣召臣妾,可是有事?”她一身芮白,素装面圣,却丝毫不坠凤仪。
蔺辉双颊泛红,似是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之相,他先是请皇后落座,然后再开口:“逆贼已濒临城下了,朕有一退兵之计,不知皇后是否愿意助朕一臂之力?”
姚后眉毛上挑,这倒是有意思了,难为他还想出了什么退敌之策。
她点头:“自然,臣妾愿闻其详。”
“朕想亲征,亲自与那逆贼交手一番,好让天下人知晓他是何等背信弃义、辜负君恩之人。”蔺辉道。
姚后皱眉,不解其意:“陛下可是三思过了?齐王气势汹汹而来,早已将这天下划做他的了,陛下亲征,恐怕是亲自送上门去。”再说难听些,犹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罢了。
蔺辉心中一闷,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是对的。
“皇后果然洞若观火。亲征自然是幌子,不过为了震慑逆贼。朕与众臣商议了一番,决定学那萧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蔺辉高深一笑,似乎成竹在胸。
姚后听得云里雾里:“还请陛下明示。”
“朕想请皇后代朕出征,朕带着大皇子和朝臣们北上与太原府戍边的军士汇合,整齐队伍,再来杀个回马枪。”在他的计划中,如果情况乐观的话,还可与戎族人缔结盟约,不过是割让国土喂狼,总好过彻底失去了的好。
姚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脸“您不妨再说一遍的”神情。
蔺辉自知理亏,做了这缩头乌龟不说,还要将皇后逼上战场。可正如谭相所说,只有皇后才能代表皇室,且能牵制姚家,让姚国公能全心护送他与大皇子北上。
皇帝的心思,姚后这个枕边人怎么能摸不清,这一看便是又有“军师”在他背后出谋划策了。
幸而她早已死心,所以对他这天方夜谭也不甚惊讶。
她沉吟一番,在蔺辉忐忑的注视中,抬头道:“臣妾是女子,恐怕起不到震慑军心的作用,反而会让天下人觉得皇室犹如落日了。既然陛下不便出征,不如请大皇子代父出征吧,他已经学过骑马了,想来也不会阵前失仪。”
“不行!断然不可!”蔺辉一口否决,“朕只得玄宝一个皇子,断不能轻易让他涉险。”
姚后似笑非笑看着他。
蔺辉回神,这才知道自己一时不备说了些什么。
姚后懒得和他计较,她道:“玄宝和陛下,大概只能保其一了。陛下乃真龙天子,身份贵重,玄宝一直受陛下庇佑,也是时候为父分忧了。”
蔺辉却一反常态的坚决,说什么也不让玄宝涉险。
“皇后,朕知道此番是难为了你。可你向来识大体,一定也能深知朕的苦心。”蔺辉知她吃软不吃硬,娓娓道来,“朕如此费尽心思守护这江山,不还是为了咱们的玄宝?你足智多谋,堪比男子,一定能拖延齐王的军队,为朕和众臣赢得时间。”
人一旦撕破最后一层脸皮,还有何事丢不下颜面?
于蔺辉,他早已在姚氏面前颜面全无,若能活命,还有什么舍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