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睡的早,屋里也没生炉子,但好在有铺盖被褥,方才进院门的时候她瞧见院子里茅草棚子下像是码着柴禾,陈芃儿摸遍了全身上下,只剩手腕上还一条的白金手链,她蜕下来直往妇人手里塞:“求婶子……”
陆安像是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浑身热度灼灼,只一只手还软绵绵的伸着,像是想要抓住她。陈芃儿拿被褥将他全身盖住,匆匆跑去抱柴生炉子烧热水。
她八岁进了陆家后就再没生过炉子,居然仅凭记忆就弄的有模有样,火很快就旺起来了,赶紧又跑去院子里抱柴,一根木屑扎进光赤的脚板,她“嗤”的倒吸一口凉气,捧着脚板一看,脚底脏的跟什么似的,全是木屑石子,这个时候才觉出一双脚火辣辣的疼。
妇人默默丢了一双鞋给她,是双脏兮兮的男人穿的布鞋,黑乎乎的看不出本色,但最起码有底子,陈芃儿赶紧冲人一笑,抱过来穿上:“谢婶子了。”
妇人摇摇头,不说话。这个破落的小院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边也没有别的人家,陈芃儿问过这里是哪里,妇人好像总是慢三拍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嘟囔了一句:“赤岸喽。”
她听不懂,也不知道赤岸是哪里。只赶紧忙着把炉子烧旺,烧了一大壶的热水,陆安被安置在里屋,没有床,只在地上铺了张竹席子,但是好在身子底下铺了褥子,他脸色红的吓人,额头滚烫,唇干裂出了白色纹路,牙关咬着,痉挛的直哆嗦。
陈芃儿掐着手指头:“婶子,家里有红糖吗?”
妇人像是根本听不懂她的话,昏黄的眼珠子连动也不动,只坐在外间的床上,拿被子盖着腿。
“那……,有酒吗?”
这回终于有反应了,慢吞吞的掀被下床。
端了热水,手巾,撕好的布条,以及烧酒,她伸手一层层的解开陆安的衣服——他浑身是烧的如同火炭一般,汗味充斥着她的鼻息,皮肤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红,拿剪子一点点绞开他左腋下那一团因干涸而变得硬邦邦的血衣,然后,她看到了伤口。
没有子弹,只有弹孔,子弹是由上至下穿透而过,想必现在还镶嵌在那辆被遗弃的汽车的某处。但好在打得偏,并不算伤及要害。仅凭这个也许不算什么大碍,但她看到了他的旧伤。
他腋下盘横着一道偌大的伤疤,看颜色,其实还未完全恢复好,现在新伤正好摞在上面,骤然全部挣裂了开来。
她从他肩膀上找到了旧弹孔,造成这样面积创伤的,而且位置如此凶险,是非常严重的贯穿伤,恐怕当时胸肺内脏都有受损。
“芃儿……”他昏昏沉沉,唇间干裂的白色纹路被先前咬破的血给填充,透出一种诡异的艳色。
她沾了热水给他擦拭嘴唇,给他清洗伤口,一开始还死死咬着唇,突然捂脸呜咽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
他居然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害,看伤口的愈合程度不会超过一年时间。
到底什么时候,到底为什么……
就像今天,为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面临过的险境,可能就此死去,陈芃儿突然特别特别的害怕!
“安哥哥,”她跪在他身边,抹了一把眼泪,重新瞪大了眼睛给他拿布条绑缚伤口,然后换凉水浸湿了帕子反复摩擦他全身每一寸的身体和肌肤,再把烧酒一点一点的全部抹去他的四肢躯干上。
她的旗袍下摆早就碎的七零八落,手脚青白,胳膊和腿上满是划痕,额头的青肿在晚上似乎更肿了一些,脸上挂着烧火时的不小心抹上的草木灰,脚上汲着一双脏乎乎的男人鞋,头发早乱了的不成样子,挂满了草屑,怎么看怎么像个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