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生前的贴身嬷嬷吕氏拱手递过来一个瓦盆。
陈芃儿双手捧高,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韩宅大门的青石板台阶上狠狠一惯!!
瓦盆应声而碎,石破天惊的清脆一响,好像一个命令的哨音,身后一片韩氏族人,顿时哭声震天。
哭而辞灵,吹打起棺,韩母的灵柩被放在一架骡车上,在尖锐激昂的唢呐声里,亦岩手持纸幡走在前头,陈芃儿身为女眷本应在后尾随哭送,但老夫人独子早逝,她是唯一的儿媳,并且身为家主,于是怀里抱着不住嚎哭的襄夏,并肩走在亦岩旁侧。
还不到四个月的襄夏头上也被裹了一顶白麻布的孝子帽,被这一番吹吹打打吓得小脸通红,一直在襁褓中闭眼嚎哭,任凭陈芃儿怎么哄都哄不好。陈芃儿心疼孩子,可老夫人出殡,襄夏虽然年纪小,却也是最正经的长子长孙,当有不可脱卸的责任。
所以她只能把襄夏往怀里抱的更紧了些,让孩子贴紧她的胸膛,希望母亲的温度能给予这个被吓得可怜的孩子些许的安慰。奈何襄夏在老夫人在家停灵这几日,一直被安置在韩宅后院,所有人都在为丧事在前院忙忙活活,也少有人再围着他逗他,小襄夏是个乖娃儿,于是就老实睡大觉,清静的好几天。今个骤然一被抱出来,就这般无以伦比的尖利悲音给吓了个愣怔,旋即咧开小嘴哭了个一发不可收拾。
霜染冬草,纸钱飞扬,这一路出殡的队伍才行至一半,襄夏哭声渐弱,鼻腔嗓子眼里咝咝咝咝冒声,一张小脸在发黄的孝子帽下憋到涨红。陈芃儿心急如焚,不住轻轻拍打孩子的后心,却是一点用都没有,襄夏声嘶力竭,可怜的呜咽个不住,两只小手奋力想挣脱出襁褓的束缚,伸向陈芃儿衣襟。
旁边亦岩瞧着不忍,低声:“姑姑,襄夏这是饿了吧,这里有我顶着就行,您抱他到后面去喂喂吧。这边声音吵,别再吓着他。”
陈芃儿一时左右为难,韩家这出殡的阵仗相当宏大,所行之处,夹道两边围观者甚众。她身为韩林凉遗孀,韩家现在的家主,万没有在出殡这样的大事上半途撤下的道理,否则岂不是又要被人添置口舌,被扣个不孝的帽子?可送殡路又这样漫长,襄夏看样子哭的也是又累又饿,他还不到四个月,今天受了这番惊吓,还不晓得日后多久才缓的过来……
亦岩也看出陈芃儿为难,回头张望了一眼,乳母陶氏正尾随在其后不远处,见到亦岩眼色忙小跑上前来。陈芃儿暂且松了一口气,将襄夏交给陶氏,低声嘱咐:“陶妈,小少爷饿了,你先去后面女眷坐的大车上,喂饱他,离鼓乐也尽量远些。”
陶氏低声应了,抱过襄夏,低头一溜碎步急匆匆往队伍的尾端走去。
老夫人顺利下葬,葬进韩氏坟地,与先一步而去的韩老太爷合葬一穴。
陈芃儿在坟前呆呆站了,方才她已经遵照老夫人的遗愿,将韩林凉生前穿过的几件旧衣裳,在老太爷老夫人的坟旁,重新为韩林凉立了一个衣冠冢。
他们这一脉在韩氏这个大家族里人丁单薄的可怜,却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一支,韩家向来是经商世家,其族人五花八类,涉及甚多,但只一个广昌,就足够傲视全族。可满目那些哀哀哭泣的韩氏族人们,除了口中机械呼号,又有几人可曾真心为他们伤心难过一分半毫?
韩老太爷这一支,其实已经断了……
亦岩是过继来的养子,而襄夏……也并非真正血脉。
天空阴云低垂,明明是这样的大白天,烈风却吹不散这份悲凉肃杀,陈芃儿独站两捧坟头前,风把她一身的麻布孝衣刮的飒飒作响,她瞧着两片墓碑,墓碑前石头下掀起的黄纸,低低唤了一声:“林凉哥。”
林凉哥啊……
唢呐声咽,归鸿声断。
回去的一路上陈芃儿都没找见奶妈陶氏。
她想着许是陶妈已带襄夏提前返回了韩宅,毕竟出殡隆重,但回程就不必这般规整,襄夏这个长子长孙即便不在也无干系,于是也不多计较,任由亦岩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去。
送殡的队伍返回时远没有出发前那般壮观,许多人三三两两的中途就走掉了,陈芃儿也不计较,总归早有名册,该奉上的钱一分也不会少,她为了将这丧事办得隆重,散了不少家财。现下终能喘一口气,往下只要再抽一天,去拜会韩氏长老,将襄夏写进韩氏族谱,以期可以在宗庙里祭拜祖先,也便是不辱使命了。
亦岩扶着她,方行至韩宅大门外,就见韩宅大门洞开,一人慌里慌张的从里面冲出来,一通漫无目的的乱跑,没头没脑的一直跑的他们眼前方才一下驻足。
不是旁人,正是奶妈陶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