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孩子,我有孩子了。”
从此后她不光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母亲了。
她常常在他入睡时,低头凝望孩子纯洁无暇的小脸。
都说儿肖母女肖父,襄夏虽才几个月大,却谁都看得出长得的确像她,是个眉清目秀得好模样——皮肤雪白,小嘴唇有棱有角,大眼睛黑黝黝的,一乐就弯起来,极其讨喜!特别是睫毛,纤长的像两把小扇子,每每睡着的时候,浓黑的睫毛垂下来,密密匝匝的,衬得皮肤益发白嫩,再加上那微微撅着小嘴,样子可爱的像个安吉拉!
陈芃儿每每都想用手指去摸摸那鼓鼓的小嘴唇,又怕把他惹醒,只好凑近了瞪大了眼恨不得贴上去使劲瞧,就是怎么瞧也瞧不够,生生瞧出心中一片欢欣鼓舞。
这是她的孩子,她第一次如此坚定,想要去呵护他保护他,这个孩子重新赋予了她无与伦比的温暖和勇气,令她想要更加坚强。
陈芃儿拿胳膊又试了一遍水温,这才放心的把襄夏托好放进澡盆里,明日就是满百日了,当然要提前把这个小祖宗给洗的香喷喷漂漂亮亮的。老夫人一直身子不济,却也说明天是他们韩家的大日子,一定要好好生热闹热闹!
而最近这一个月,广昌之事也终于开始有所转机——先是各大报纸上有人发声,为广昌打抱不平,说广昌身为民族品牌中的佼佼者,在沪向来名声口碑俱佳,不光是纳税的大户,更是花重金兴学义教,支持慈善事业。其前业主韩林凉作为一个成功的实业家慈善家,更是一度担任华商联合会会长职务,这突然就说人家是日资,红口白牙的,可有凭证?
而那指告之人言之凿凿韩老板遗孀陈氏在日留学时,曾加入日籍,可又曾有证据?如果没有,只凭张嘴胡说,那岂非恶意中伤?近二十年间去日留学留学生人数众多,其中很多人目前就在国内政军两届担任要职,如果仅凭去日留学就指告加入日籍,那这些政府和军事要员们岂不是也要现查查身家?
然后,广昌在沪两家纱厂工人千余人自发集合去延安西路的华商纱布交易所门前抗议,要求为广昌正名,立刻开工!并齐声大唱厂歌:“广昌安昌,提倡国货,对外竞争,挽回权利,富国裕民!群策群力,一心一德!”
而因周适也全身相护才逃过一劫的广州纱厂日籍技术顾问双宫正一,也于日前在广州《国华报》发声:双宫正一介绍说自己毕业于日本东京高等专科学校纺织系专业,之前曾就职于日本京都染织厂,之所以来中国,一是因为厂长周适也的以诚相邀,二也是因为广昌出高薪聘请,他这才答应来广州担任新布料研发的技术工程师。他只是一个受聘于广昌的职员,是一个拿钱出力的普通匠人,完全不知这样的无妄之灾到底从何而来?
舆论造势开始倾向于为广昌翻盘,南京国民政府那边口风也有所松动,说“广昌之事,于大形势所迫,未免有受池鱼之殃。”
为此,广昌在上海的两家纱厂,在遭遇勒令停业三个月后,已召回工人悄悄恢复开工,查封的门店也已慢慢解禁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则在忙着清点货品,做着重新开张的准备。
而这一切的转机,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那一天,南京红杉别墅,她盛装出席农工商业部部长赵语秋的宴席,信心满满的去,失魂落魄的回。
她没有想到她会在那里遇上他——这一场措不及防的狭路相逢,他步步紧逼,而她,溃不成军。
她的头发被他弄乱了,嘴上的口红被他亲花了,她挽着他的胳臂,身上披着他的大衣,大庭广众众目昭彰下,一步步走出那个灯火辉煌曲声曼妙的修罗地。
亦岩怀里抱着她为了这场宴会特意高价购入的狐裘披肩,急匆匆的跟在后面,候在外面的阿水远远看到动静,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陈芃儿像个行尸走肉般垂头无语,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给搞砸了——她不知道应该怪自己还是应该去怨恨他,怨恨他的轻狂疯魔也许很容易,可她知道,在他蛮横闯入的时候,自己的心海,却已经不可抑止的汹涌澎湃……
而他,一反常态的沉默,好像一晚上的嘻皮涎脸都已经随着头顶的夜幕沉淀了下去。
他拉了拉她身上的大衣衣襟,将她鬓边一缕凌乱的发丝温柔的掖去了她的耳后,然后,轻戳了一下她的脸。
“别担心,芃儿,”他嗓音清浅,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再然后,第二天,当她心灰意冷的正准备启程返回上海的时候,赵语秋的秘书亲自登门:“韩夫人如果方便,部长想和夫人面谈。”
不同于前一晚得知她身份后的厌烦轻慢,再度谋面的赵部长非常热心且赋有同情心,一直在嗟叹广昌这档子事实在是有不妥之处!且一再跟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叫人彻查此事,如发现广昌的确无辜蒙冤,定还她一个清白!
陈芃儿走出政府大楼,望着头顶的天空,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恍惚,眼前瞧什么都是隐隐绰绰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街面上繁杂的人声和一声呼喊将她拉回现实,亦岩一脸担心的冲她跑过来:“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