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山下重明已经简单介绍过,他父亲的一个老朋友在上海租界开西医诊所,但是年纪大了,有些支撑不住,想回国养老,但又舍不得上海的诊所,正逢山下重明医学院毕业,听到这个消息后主动请缨来上海,接手诊所。
眼下距离他来上海也不过才十来天功夫,刚把所有事宜交接清楚,送走了上任诊所的主人。
山下边把器具放在蒸器里消毒,边低头笑:“也许我和芃小姐还是有缘,我还正打算等一切安顿好就去找你,没想到今日就碰到了。”
陈芃儿胸中一顿,想起他们在码头分别时,她当时送给他的那句“有缘,自会相见”,心中犹自感喟,正有一股脑的话想要问他,例如大金老师,学校,其他同学等等,结果就见英奇扶着被纱布包裹的头,木木瞪瞪的问:“姐,咱们回家不?”
于是陈芃儿只能先给山下写下她的住址,匆匆告辞,扶将了英奇正要出门,就听身后山下唤她:“芃小姐……”
一回头,山下朝她一个全日式九十度鞠躬,眉眼中,一片挡不住的真挚:“我很高兴今天能见到芃小姐。”
陈芃儿心口一热,她与山下重明同窗两载,他亦算是她在异国他乡时唯一一个走的还算亲近的朋友,眼下再见,虽时过境迁,但过往同窗之谊仍在。
她现今这样一个孤单的所在,陡然再见往日友人,止不住的也是喟叹连连,面上露出笑来,其实眼底也早已湿润了:“我也很高兴,能见到山下师兄。”
福特汽车重新启动,驶向回家的路。
身边的英奇闹了一晚上,现下终于安静下来,顶着半只脑袋密密匝匝的纱布,正抱着她的一只胳膊恹恹欲睡。白日里虽然暑气逼人,但是车子在夜里寂静的马路上跑起来,晚风从敞开的车窗吹过,不觉又格外舒爽。
前方的阿水微微回头:“我听着这诊所的大夫和夫人还是旧识,当真是巧。”
清凉的夜风拂动陈芃儿鬓边发丝,她凝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路边房舍,不觉有些出神:“是啊,好巧。”
再无人言声,似乎连肚子里的襄夏都在这一番嘈杂的折腾后,享受起了这难得的平静,轻轻动了动手脚,便安稳了。
旁边英奇正枕着她的腿睡的七荤八素,陈芃儿一手揽着弟弟,一手抚在肚皮上,心里倏忽一动,一种属于母亲的悸动,和微小的幸福感,在这个夏夜从她一直窒闷的胸口升腾而起,令她的唇角弯起,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来。
彼时的金陵城,同样的夏夜。
灯红酒绿、画舫林立的秦淮河,水面映出艳色的绯光,湿润的空气里莺声燕舞,远处飘来的歌声袅袅在耳边,男人凭河而立,身边一株垂杨,水面投下淡淡的影子,在他身边随风摇曳。
他手里拿着一颗烟,却没点着,只在指尖捏着,孙水镜匆匆而来,站去他身后:“次长,这边的事儿忙的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回去北平,钱森泉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咱们这一趟,比他想要的,还多那么一点。”
陆安并没回头,望着水面勾起一点唇角:“这一点也就够了。”
孙水镜低声诅咒:“那个老狐狸……”
“只不过……”
一听上司出声,孙水镜忙紧张的探身上前:“什么?”
“只不过,”
渺渺茫茫、繁星交错般的水面,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扑去男人的眼底,“只不过,此番北上,离她更远了……”
陈芃儿这两天比较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