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咋啦?”
“头版瞧见没?说是大昌的军衣庄为了赶制驻扎高昌庙的陆军军服,从广昌进了一大批的布料,本来都好好的,结果军服做出来,哗哗的掉色!染到人身上洗都洗不掉!师长杨善德发了飚,结果查来查去根子就出在广昌这批料子身上!说是以次充好,也不知道当初验货的人到底拿了广昌多少红包!现在这批军服全部被退货,听说大昌的老板晋笑南连哭都来不及!”
另一人纳闷:“广昌不能吧,口碑向来好的嘞,我老婆前一阵子还特意去南京路的广昌布行买的料子,做的过年的新旗袍,蛮好的呀!”
那人嗤之以鼻:“你这种明面上的小生意,人家都不稀骗。报纸上都写了,说晋老板吃一堑长一智,直说被人坑不如信自个,这开春,大昌也准备要开自己的棉纺厂了。”
又嗟叹道:“晋笑南嘛,听说这人虽然风月场上是个花花公子,却是做生意蛮有一手的。整日里和军队打交道,背景深着嘞,况且自从娶了广和汽水的大小姐,怕是从老丈人那捞了不少好处。否则,这棉纺厂哪是这么容易好开的?得有钱才行!还得有大钱!”
旁听的第三人凑过来接口:“谁说不是?本来广昌两个棉纺厂垄断了大上海一半的布料生意,现在看来,连晋笑南也要来分一杯羹了。”
“所以……”一人好像有所悟,“晋老板这回怕是故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别人都瞧着是他抱着脚哭着喊疼,谁知,真正疼的,是疼在广昌身上?!”
一人冷笑:“听说广昌的韩老板身子不好,不好到啥地步咱不知道,可是听人说,得小半年不见他露面。那韩老板虽三十而立之年,却既没娶妻也没生子,之前还听说包养男戏子,所以止不定生的是什么腌臜毛病!广昌这些年本来就树大招风,这万一韩老板再一倒,也是该它气数到头了。”
往下他们还在继续掰叱,陈芃儿抹了把脸,跑下楼去。
早饭时范西屏匆匆而来,怕就是与韩林凉说的这档子事吧?
大昌军服厂的晋笑南……
为什么听着有些耳熟?
陈芃儿跑到医院门口的报亭,买了两份今日最新的《申报》和《商报》——果不其然,两份报纸上斗大的加粗标题:《滥竽岂可充数诚信怎能有失!》皆大肆渲染了大昌军服场此次的走麦城之举,大昌为此损失惨重。而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矛头也是直指广昌,说广昌的布,以次充好,有失诚信,实属不义之举。
韩林凉经商,最最看重的,便是“诚信”二字。
广昌之所以这些年在强手如林的上海滩站稳脚跟,屹立不倒,靠的也恰恰是其产品过硬的口碑。即便现在韩林凉病重,也从来不曾对广昌的管理松懈过半分,大昌现如今矛头直指广昌,其中有无偷梁换柱怕是不足为外人道也。而他们如此无忌惮的开始撕破脸皮,一是为自己要开棉纺厂广而告之,二怕是则先早下手为强,先打对手个措手不及,好把自己的路铺的更平坦一点。
陈芃儿捏着两份报纸,心头沉沉。
韩林凉还守在老夫人病房外,他个子很高,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背有些佝偻,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他苍白的面色,疲累的眼,憔悴到极致。
他从来都只是一个人,一肩扛起所有,永远云淡风轻,好像一切都毫不费力。
殊不知,他才是最孤单,最孤独,也最孤勇的一个。
陈芃儿把报纸揉成一团,丢进拐角的垃圾箱。
又过了约么大半个时辰,老太太终于醒转过来。
医生只说老人年纪大了,一时的急怒攻心,往下万不要再让她受什么刺激,否则,不保证下回还救不救得回来。
医生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陈芃儿见韩林凉还呆呆立在原地,忍不住唤了一声:“林凉哥。”
“其实……”她听到他低声喃喃,“我娘如能走在我前头……,也是不错。这样,我……”
往下的话他没再往下说。
但,她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