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你养病拉落下许多课程,可得好好赶上。”
刘拂点头应是:“姐姐放心就是,我好赖也是有些底子的。”
琴棋书画本就属君子六艺,她上辈子虽称不上大家,但不拘哪项,都有拿得出手的看家本事。
业精于勤荒于嬉,哪怕她在官封少师后就懒怠了这些杂项,应付青楼楚馆中的凑趣也足够了。
春海棠眸子一亮,以扇掩唇,娇笑道:“姐姐我对你冀望极高,你光赶上功课,可不够偿还我这两个月的汤药钱。”
“我那些微末技艺,哪里比得过楼中师傅。”刘拂问弦歌知雅意,却也不点破,“不过领着姐妹们共同进步,想来还是可以的。”
“已是极好的了!”春海棠抚掌大笑,“可见我那五两银子没有白花!”
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价,往日豪掷千金的刘少师摇头苦笑:“姐姐抬举我了。”
她眉眼间藏着的淡淡忧伤,让春海棠误会她想起狠心的父母。
海棠姐姐眸光一颤,干脆利落地岔开话题:“不止落下的功课,旁的事你也得早些补上。”
上下打量一遍刘拂的衣着装扮,春海棠满脸嫌弃:“便是厨下的嬷嬷,也要比你精细多了。若让旁人知道,还不得以为我苛待手下姑娘?”
春海棠对楼中姑娘倾注了十二万分的用心,早就备下了细布的衣衫、简单的首饰还有各色胭脂水粉。
与刘拂同批的姑娘大多是从贫苦人家买来的,素日里一根红头绳都能让她们惊喜数日,即便被卖入贱籍,少女爱美的天性也不曾丢失,看到那箱衣物时多多少少忘了哀伤,便是性情寡淡的望日骄也不例外。
只除了刘拂。
她日日窝在屋中,别说涂脂抹粉,就连头发也不曾精心梳理过,全是用发带在头顶草草一扎了事。再加身上青蓝色的利索短打,便是有十分的美貌也只剩下五分,说是烧火丫头也不会有人怀疑。
春海棠看在眼里,直到今日才点明。
摇着扇子起身,海棠姐姐精心勾画过的眉尾微挑,向着刘拂抛了个媚眼。
“若再让我看到你这幅打扮……哼!”
意犹未尽的话,最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慢走。”
望着摇曳而去的风.骚背影,刘拂收起嘴边的笑意,抬头看向房顶,轻轻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明日,怕是不好过关。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时,刘拂就已醒来。
她利索地起身洗漱,一脸纠结地穿上昨晚挑选出的藕荷耦合色襦裙,缓步移至妆龛前坐好。
铜镜不甚清晰,只能大致照出镜中人的容颜——这还是夺舍以来,她头遭看到自己的脸。
明明是十三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却带着一丝抹不去的病弱。
整整两个月的修养,日日好汤好菜的喂养,就算春海棠不计本钱的替她调理身体,这短短几十日的滋补,也抵不过过去十数年的亏损。
可即便还未长开,亦能看出含苞待放的美。
若说春海棠人如其名,娇艳如春日的海棠花。那她未见真容时给自己取的艺名碧烟,也是十分的贴合。
如珠似玉,如烟似雾,潆潆如水波,既柔且韧。当所有矛盾的因素集合到一起,就变成了奇异的迷人。
记起春海棠时常吹嘘她如何如何慧眼识玉,揽镜自照的刘拂不由失笑。
看来近百年来,权贵士族对美色的喜好,从未有过大变化。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却能从眼角眉梢一颦一笑看出曾经的自己。与前世相比,少了许多骄矜傲气,多了些许楚楚可怜。
唯一不变的,是眉眼间呼之欲出的英气。
比起上辈子的锋芒毕露,如今的面容不知是因为年幼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看起来要温和许多。
望着装着粗简首饰的妆龛,以及各色脂粉,刘拂平生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能凭些微墨色的差别,一眼认出桐油墨与漆涸墨的差别;亦能凭洒金的密度不同,辨出铜丝罗文笺与狭帘罗文笺。却分不出面前两盏颜色相似的香脂,分别有什么用途,又要如何使用。
女扮男装多年的后遗症,直到现在才显现出来。
镜中少女的脸上写满了苦恼。
抬手拢起发丝,刘拂回忆着贵女们繁杂的发髻,试探着编起发辫。
挽发,敷粉,描眉,点唇,能画一笔好画的手却捏不稳眉黛。哪怕有厚厚的脂粉遮挡,也无法掩盖骤然苍白起来的面容。
刘拂看着镜中的自己,猫儿似的杏眼中透出满满的无奈。
她不是个娇气的人,也曾单枪匹马赶赴黄沙漫天的前线、临危受命直抵山峦崩塌的灾区,两个月来无人服侍也过得很是安乐,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怀念过去仆婢环绕的贵公子生活。
身为女子,真是一件麻烦的事。
长叹口气,刘拂拎起裙角起身,屈指敲了敲与隔壁共用的墙壁。
“骄儿,我需要你。”
今日能救她的,只有望日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