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弘光元年二月十五日。
兴平伯高杰得内阁首辅兵部尚书总督江北军务事史可法之命,发秦军主力入豫,于睢州受河南总兵许定国之邀请,率五十骑亲兵入城。受伏,血战得脱,所部仅余十人。
……
战马已经跑得口吐白沫,一匹接一匹载倒在地。
这个时候的高杰已经完全情形过来,他嘴唇干得起了黑色壳子,面上全是黄色的尘土,眼睛里全是红丝,满是凶狠的光芒:“快快快,跟上,跟上!”
后面的十骑家丁也跑得面色发青,却都死死咬牙忍受。
总兵官之所以这么不要命地朝前面跑,并不是畏惧许定国的追击。实际上,昨夜在睢州城的那一场乱战已经将河南兵整个地打破了胆。
当高杰喊出那一声“秦军进城了,快逃啊!”之后,早已经乱成一团的河南兵就彻底崩溃了。
许定国部毫无战斗力,本就是一盘散沙。此刻正是半夜,满城都是大火,到处都是喊杀声和马蹄声,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在厮杀。实在冷兵器时代,士兵因为组织力和夜盲的关系,一到天黑就不能作战。一旦有风吹草动,自己就先提着兵器乱砍乱杀,这就是战场上最可怕的“营啸”。
高杰等人这一喊,城中的河南兵早已经乱得昏天黑地,如果知道真相,以为高杰主力真的进城了,同时发出一声喊,丢掉手中兵器转身就逃。这一跑产生连锁反应,于是,整个睢州城顿时陷入了无组织状态。两万河南军挥舞着兵器没头苍蝇似地东一头西一头乱叫乱跑,有人甚至开始抢劫百姓,更多的火光腾空而起,局面彻底无法收拾了。
高杰他们趁着这一阵乱,顺利地将北大街杀透,从城墙的豁口处冲了出去。
睢州城乃是军事要冲,河南打了这么多年仗,李闯、明军、小袁营、宁乡军在这一带反复拉锯,城墙早已经毁在战火之中。若非如此,高杰未必能杀出生天。
出了城之后,高杰知道自己人马实在太少,等到天明许定国回过神,整顿好部队追来,自己就跑不掉了。此刻,只能尽快向开封逃去与胡茂祯和李本深率领的秦军主力汇合。
只要同秦军汇合,就安全了。
“总兵官,总兵官,休憩片刻,战马要跑废了。”一个家丁伸出手来拉住高杰的缰绳,大叫:“如果没有战马,若是遇到敌人,咱们还怎么跑?”
“对,总兵官,许定国鼠辈尔。以总兵官的虎威,就算借他一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追过来。”另外一个家丁喘着粗气叫到:“还是先歇歇气吧,再说,睢州城里面的乱劲儿一时片刻也过不去,不用这么急的。”
“住口,放开我!”高杰突然暴怒起来,提起鞭子劈头劈脑地朝二人头上抽去:“没用的东西,若不是你们昨夜好酒贪色失去警惕,某何至于弄得如此狼狈,只怕此刻已经将睢州城翻了个个儿。你们身为某的家丁,就是这么做事的,你们也好意思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您,而是我的木兄弟。”
那两个家丁被高杰一阵猛抽,直抽得头脸上全是淋漓的鲜血,却不敢躲闪,同声大哭:“总兵官啊总兵官,不能再跑了,如今你再出不得意外啊!此地距离开封不过六十里地,说不定胡标阁他们发现情形不对,正带着大军过来与你汇合呢!等到胡标阁和李提督他们一到,咱们就带着兵马将睢州屠了,为老木头报仇。”
所谓胡标阁就是统领秦军中军主力的标阁大厅胡茂祯;李提督则是提督秦军诸营的,高杰的外甥李本深。
“是啊,总兵官,如果再跑,将战马跑废,反耽误了脚程。”
听二人说得有理,高杰不愧是沙场骁将,立即冷静下来,喝道:“好,就歇歇。”
说罢,就跳下马,捏土为香,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直起身子:“酒!”
一个家丁解下酒囊递过去。
高杰将酒朝空中一撒,大吼:“木兄弟,走好!高杰发誓,必斩许定国狗头为你报仇!”
晶莹的酒液和着眼泪就落下来,洒了一地。
洒了众人一头一脸,那么地滚烫。
在高杰等人战马从城墙的豁口冲出去的一瞬间,老木头的战马被一支箭射中。高杰亲眼看到老木头从战马上落地,然后被一群乱军淹没。
在那样的战场上,一旦落马,就再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木兄弟,走好!”剩余的十个家丁同时大喊。
叫声在原野中回荡。
雪还在不住的下着,却比昨夜还大。
……
就在此刻,已经日近中午。
雪,除了雪还是雪。
落下来,盖在城墙的青砖上,盖在豁口处露出的夯土上,盖在已经冷透的尸体上。
老木土斜躺在豁口边沿,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身边的白雪。
他已经保持这个肢势两个时辰了,身上的热量已经随着鲜血流失殆尽。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可此刻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惧怕。相反,一种暖洋洋的舒适却从心底升起来。
在落下战马的那一个瞬间,老木头就知道自己再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