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丈夫迟迟不得朝廷任命,她也是急了。
柳如是虽然已经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却故意笑道:“老爷你说马瑶草把持朝政,其实也是担心过度。马士英如今也不过是兵部尚书、副都御史,仍总督凤阳,他好象还没有入阁吧。朝廷草创,监国将来要想治理好这个国家,还得靠东林诸君子。如果不出意外,内阁依旧是以史宪之、高公为首的局面,乱不了。”
“事情恰恰就出在内阁人选上,拥福派也想染指啊!”钱谦益又长叹一声:“前阵子,朝廷议公推内阁人选的时候就出了变故,被人一闹,竟让马士英入了阁,真叫人想不到啊!”
柳如是:“什么变故。”
“夫人且听我说下去。”钱谦益苦笑道:“当初百官公推内阁人选的时候本只定下三个名额,毕竟我朝只剩东南半壁江山,若是阁臣设置太多未免人浮于事。”
说着话,他就将这场朝廷的风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明朝内阁刚起初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皇帝顾问机关,一般都由六部尚书或者侍郎担任,并不是一个种官职,有点类似现代社会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顾委。
阁臣的名额也没有一定之规,少的时候设三人,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一个阁员。
正常的时候则有六人,最多的时候达到八人之巨。
如今的留都朝堂上全是东林党人,虽然他们被江北四镇的大军逼得不得不接受福王登基的事实,可内心中还是不甘的。还好,公推内阁辅臣一事可以由他们说了算,因为按故例在公推这种政事上,五府都督勋臣不入班行。也就是说,朝廷选拔内阁阁臣的时候,勋贵和武官没有资格上朝。
于是,就东林官员就公推史可法为首辅、高弘图为次辅,姜曰广为阁员。
姜曰广资历不足,能够入阁确实让人意外。按说,这个位置应该给张慎言的。不过老张这人的人品非常不错,道:“老夫老了!只愿安于总宪。”他这是在发扬风格,给年轻人让路,自然引得一片称颂。
可问题就出在张慎言的高风亮节上面,如果正他入阁,加上史可法、高弘图这两个威望极高的君子,拥福派要想扳会这一局就难了。
而姜曰广实在太年轻,以前的官职又低,勋贵们听到这事之后都闹了起来。尤其是最爱当大炮的南京水军提督刘孔诏,他当即就召集朝中的几个大人物集议,说:“凭什么姜曰广这个名不见经传之人能够入阁,他能入阁,我也能入阁。”
此言一出,众皆大哗。
史可法道:“本朝素无勋臣入阁之例。”
刘孔昭不服气,勃然道:“即我不可,马瑶草有何不可!不行,内阁还得增加人手,得把马瑶草也加进去。”语中颇有威胁之意。
他这一句话说到了要害,是啊,你们这些人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了,还牛个屁,合辙咱们忙了半天,最后叫你们来捞了便宜。你们想找麻烦,好,咱们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被他一通威胁,众东林大臣默然。马士英作为原来的地方高级官员,不过系以定策骤升兵部尚书,资历尚浅,本是没有资格入阁的。但他手握重兵,挟诸镇而左右朝政,大家对他不得不有所顾忌。真矛盾激化,江北四镇大军一入留都,在座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能奈何?
最后,没有办法,东林只能妥协了,又补了马士英入阁。既然内阁扩编,东林又让王铎入了内阁,希图在内阁上占绝对的人数优势。
如今内阁的情形是史可法为首辅,马士英出任次辅一职,高弘图、王铎、姜曰广为阁员,大明朝的新内阁架子总算是搭起来了。
当然,拥福派为了推马士英入阁,也不是没有牺牲的。真说起朝堂之争,他们的斗争经验比起东林而言还差一个等级。东林在勉强同意让马士英入阁的同时还附件了一个条件----让张慎言出任吏部尚书,将官员的任免权拿了过去。
拥福派为了能够在未来的内阁中占有一席之地,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政治说到底除了是斗争的艺术,必要的时候还需妥协。
问题是,公推内阁闹出偌大风波,却没有他钱谦益什么事。
在此之前,老钱也四下活动,可最后,却没有一人在朝堂上提起他的名字,这怎不叫钱谦益心急如焚。
……
听丈夫在自己面前将此事说得详细,又很坦诚起暴露出他急想重归政治核心的意愿,柳如是先前对他还颇有不快,怪他凡事都不肯说给自己听。现在,却已经完全谅解了他,又开始为丈夫的前程担心起来。
柳如是其实也是一个虚荣女子,平日间,也和姐妹们多有攀比,钱谦益郁郁不得志,她比自家老爷更操心。
想了想,柳如是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得安慰丈夫;“老爷也不用太担心,北京陷落之后,那么多官员南归,朝廷总不可能不管不顾吧,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安排。福藩监国,正要稳定人心,别说老爷你是在籍官员,即便是从前牵涉进逆案的剥了籍的,大约也是会给恩旨的。”
“夫人你说的事其实也指望不上了。”钱谦益苦涩地说:“内阁人选既定,朝廷自然会议论起废一事。毕竟,这么多南下官员需要安置。毕竟都是东林一脉,自然要都看顾到了。可人实在太多,各部院都是人满为患,挤得厉害。说难听点,一张公案后坐上三四个大人也是常事。皇城之中,正四品以上官比小吏还多。一个书办服侍四五个大爷都忙不过来了。”
柳如是咯咯一笑:“老爷,妾身倒是听过一个民谣:长官多如羊,小吏贱似狗,东南财富尽入马士英手。想必说得就是这事。”
“谁说不是呢,可恼这么多人都有安置,偏偏没有人想起老夫。”钱谦益满面失落:“怪都怪老夫当初见人就说七不可立,触怒了监国。东林用老夫是说得好好的,现在却怕得罪未来的天子,故意看不到某了。当真是人情凉薄啊!”
说到这里,他气恼地在桌上拍了一巴掌:“东林都是一群势力之辈,老夫被他们骗得狠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报仇?老爷又能怎么报复,难不成还转透马瑶草门下,没得低了身段,惹人笑话?”柳如是忍不住又开始挖苦起丈夫来。
“你……夫人又何必说这种话,为夫我如今已是心乱如麻,你就别埋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