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止住大笑,不屑地哼了一声,喝道:“尚方宝剑须先架在我的脖子上,如果我卢象升不能歼敌,尚方宝剑哪会轻易架到别人脖子上。不战而言抚,我绝不同意。”
说完,他一挥袖子:“送阁老!”
这已经是毫不留情面的逐客了,黄佑苦笑一声,朝杨嗣昌一伸手,低声道:“杨相,请。”
……
夕阳如火,昌平城外的军营里一片忙碌,到处都是兵卒跑来跑去。
一具具铠甲发了下来,堆在空地上,如同一座座小山。
有士兵用脚踩弯弓臂,给步兵大弓上弦,更有人使劲地拉着大弓,试着力道,空气在弓弦中颤抖蜂鸣。天雄军弓甲天下,部队大量装备步兵大弓。宣、大两镇边军常年同北方草原游牧民族作战,弓马也甚是了得。
军中匠户早早地生起炉火,正在修补破损的器械,风中满是叮当声响。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最迟明日黎明就是一场空前激烈的厮杀,敌人就是野蛮到令人发指的辽东建奴精锐。这一仗下来,就算顺利取得胜利,但这一万多明军精锐,却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战士也是人,尤其是没有经过现代训练方法洗脑的古代军队,若说不畏惧,不担忧,不紧张也是假话。
有士兵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有的人一脸亢奋,不住地用手抚摩着手中的器械;有人跪在地上,双手合什,念叨着什么;有人则大口大口地吃得分配下来的晚饭,喝着烈酒。喝着喝着,就将手中的酒壶扔在地上,高声地咒骂着不开眼的老天爷;更有胆子小或者感情丰富之人在一边偷偷抹泪……
“军中士气好象不怎么样啊!”杨嗣昌身边一个幕僚忍不住说话。
杨嗣昌从卢象升中军节帐出来之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刚才在卢象升那里,可谓是受尽了屈辱。他也没想到这个卢建斗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来,可以说彻底同自己将面子撕破了。
不过,杨嗣昌毕竟是当朝宰辅,为了大局,还是强自忍了。
但他身边的扈从却忍不住了,一个幕僚低声对杨嗣昌道:“杨相这次本就不该来卢象升这里来的,此人外号卢阎王,虽说是两榜进士出身。可这十几年的军旅生涯,却让他身上染满了匪气,面目可憎得紧。听人说,他以前带兵杀贼人时狠,对自己的手下也狠,一言不合就要行军法。”
听到手下的议论,杨嗣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卢建斗却不知道,这宣大、关宁已是我大明朝北方边防仅有的骨血了,切不可轻易冒险,也不容有失。因此,我才决定,即便是最后的时刻,也要争取一下……可这个卢建斗啊,就是喜欢赌……”
说到这里,他苦涩地笑了起来。
那个幕僚道:“看来,杨相是不看好卢总督今夜的夜袭了?”
杨嗣昌面容更苦:“事行不密,又是月圆之月,必败!卢象升自己吃败仗不要紧,只可惜了那一万多宣大精锐啊!若真有事,我又该如何向天下人,向陛下交代?”
说到这里,杨嗣昌的眼睛里含着两泡泪水。
那个幕僚眼珠子一转,小心道:“杨相和卢总督同朝为官十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的禀性,却是一个极不好相处之人。杨相说即便到最后时刻,也须争取一下。依我看来,阁老根本就是争取错人了?”
杨嗣昌意动:“此话怎讲?”
那幕僚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问:“恕属下无礼,我且问阁老一句,杨相这次来昌平大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让卢总督于高起潜合营,还是阻他对建奴的冒险计划,又或者是害怕卢建斗战败,为了保全他百战百胜的统帅名声?”
他这话刚一问出口,另外一个同僚就大声冷笑:“你这话问得真是可笑,卢总督辱杨相极甚,咱们感嘛要保全他百战百胜的名头?杨相不过是心疼宣大两镇的百战精锐,不愿意看到这一万的士卒陪卢象升冒险,想为国家保留一丝元气而已。”
先前发问的那个幕僚正色地看着杨嗣昌:“杨相,可是如此?”
杨嗣昌却不回答,只是叹息,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个幕僚:“看来属下是猜对了,阁老今天是为一万多宣大将士而来的。所以,属下才说,杨相你是争取错人了。”
杨嗣昌;“你继续说下去。”
幕僚冷笑:“卢总督要去冒险,自带他的天雄军旧部去就是了,宣大两镇可不是他的私人财产。只怕能够保住宣大两军,卢象升自己想胡闹,且由着他去。阁老倒不用急着回京城,不妨先去见见大同总兵王朴和宣府总兵官杨国柱,看能不能争取一下。”
几个幕僚嗡一声就小声喧哗起来,都低声道:“妙啊,这个办法秒啊!”
杨嗣昌霍一声站定,神色大动。
须臾,他一咬,道:“杨国柱只怕不成,此人颇有风骨,同卢建斗私交甚密。据说,当年他能够做到宣府总兵官一职,受过东林的恩惠,只怕他会同卢象升一条路走到黑的。倒是大同总兵王朴,这人倒是可以见见。此人既不是将门,也不是正经出身,为人也圆滑,可人却清醒稳妥,倒是可以谈谈,你们去联络他一下。”
那个幕僚面上露出喜色:“阁老倒是看得明白。”
正要下去安排,杨嗣昌却将他叫出。
思索了片刻,又叹息道:“想来,王朴肯定是会答应,如此,大同边军算是保住了。至于宣府,其中有不少天雄军旧部,若都没在此役,却叫人心疼。尤其是孙元的宁乡军和王允成的川军,更是卢建斗的左膀右臂。尤其是那宁乡军,据说是不逊色于建奴白甲的一等一的强兵……他们……是否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