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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梦里是天和二年的春天,萧琰与陈将军一起,带领将士苦战两个日夜,终于攻下被叛军占据的都城。
城墙巍峨高耸,每一寸都淌着血迹,每一步都叠着尸体。
在战争中侥幸活下来的士兵来来去去,将尸体堆在一起。
“大人,您在看什么?”他的亲信问他。
萧琰回头,俊美无匹的面容清清淡淡,看不出喜怒。
他伸出手指着城门外的山说:“我在看那座山?”
亲信一愣,好奇道:“那座山,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萧琰却不再回答了。
十年前,他得到都城被攻破的噩耗,避开保护阻拦他的部曲,跋涉数百里,独自一人来到这城门之外。
于那座山上,遥望父兄被悬挂在城门上的尸首。
这是他上辈子三十七年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谋划、没有部署,心里除了一个念头再无其他,明明已经猜到结果,却仍要执着地来看哪怕一眼才能甘心。在那之后,无论境况如何艰难,萧琰都没有再有过任何冲动行事。
十年之后,他重新回到这座都城,站在城楼之上,透过飞扬的黄土尘沙,望见过去的自己。
远远有欢呼之声混着失去亲朋的痛苦传来,说不出地怪异。
这场梦并不长,萧琰醒来后,望着窗外月光,回忆起梦中事,突然一怔。
早在和周粥一起在暴雨中踏出招待所的时候,萧琰就明白,齐漠若能活着,大约要一辈子与他纠缠在一起了。
回去看父兄尸首,是他做的第一件不理智的事。
去找齐漠,是第二件。
那天说给齐漠考虑的机会,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萧琰自己也不知道。
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原以为会是不眠的半个夜晚,却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又做了一个梦。
萧琰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抬起手,手里是一柄剑,剑刃澄澈如秋水,此时却如同蒙上了一层血光。
转过身,印入眼中的是早已有所预料的景象。
一副骨架子。
架子上的血肉被剔得零零碎碎,受刑的人却仍吊着一口气没有死。
哪怕知道这又是一场梦,萧琰仍旧用细布将剑刃擦拭干净,奉于父兄灵位前。
在石城断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离开了这里。
很多年前石城嘲讽他的些句话再度从记忆中被翻出来。
“你以为自己身负血仇、满心苦恨,所以该用我祭告亡者在天之灵?萧琰——萧长嬴!能用十万将士连同自己的性命做诱饵,你哪里还会被区区父仇困住!城府深沉,有心无情,若论心狠手辣,我哪里及得上你?死在你手里实在不算辱没!哈哈哈!”
梦还没有醒,萧琰沿着他走过千百遍的回廊,慢慢穿过花木扶疏,带着一身花香也驱不散的浓郁血腥味。
掩在袖子里的手半蜷,指尖冰凉,却很稳。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时那样,还需要花费心思掩饰颤抖到握不住剑的手了。
不成人形的石城被处理掉。萧琰没有因为他那几句话动摇。
十年来,无论愿意或不愿意,杀戮死亡尔虞我诈始终伴随着他。如同磨刀石,将他打磨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有进无退,从无后悔。时至今日,自然也不会被区区言语动摇心神。
但偶然中的偶然,也会回想起那个独自跑回来的、狼狈的一天。
从那天开始,他就只有自己一个了。
————
晚上在梦中连续回忆起过去,萧琰睡得不太好。
齐漠的电话掐着他往常醒来的时间打了过来。
萧琰:“正要去片场。”
“天气很好。”
“你应该自己一个人,认真想一想,而不是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