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卓印清指尖一松,花枝就着他的力道向上一弹,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些许露珠。
卓印清将它们拭去,无奈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我方才心中刚生出感叹要抒发,就被你那句话给败光了,当真是……唉……”
屈易转身向前走:“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难道真的还有机会么?卓印清无声笑了笑,抬步跟上。
裴钧的屋中点着灯火,透过木质雕花的窗牖照射出来,能影影绰绰看出他立在窗前的颀长身影。
卓印清进屋,便见裴钧身着一袭玄色锦衣,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寒的气息,几乎能将人从头到脚冻住。
虽然褪去了戎装,裴钧在战场上练就的杀伐果决却早就融到了骨子里,凝视着人的时候,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凝视着猎物一般。
卓印清却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神色悠然地踱步到了他的身边,拉了一个杌子坐了下来,对着他道:“不坐么?站着多累。”
裴钧闻言,拂袖坐到了卓印清的身边,对他开门见山道:“你要将我关押到什么时候?”
“我是请你来这里做客的,用上关押这个词,未免太不风雅。”卓印清摇头道。
裴钧眯了眯眼眸:“我虽然被你用药压制了身上的气力,身手却还是在的。你坐得离我这么近,说话还这么欠,不怕我对你动手么?”
卓印清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盏茶,闻言抬眸,眉眼含笑,描出的弧度都令人心旷神怡:“阿颜每日里为你送药,你怎么没对她动手?”
裴钧道:“她也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卓印清老神在在道:“她是个女子,你若是打了她,不仅有辱斯文,自己依旧逃不出去。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这也是我将她派过来照看你的原因。”
他这句话毕,侧头看向裴钧道:“所以你也不会对我下手。”
裴钧冷笑一声:“你也是女子?”
“我是病人。”卓印清有恃无恐道,“我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
裴钧道:“你是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却令我大宁军队惨败至此的隐阁主。”
卓印清浅啜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我若只是一个病人,你当然不会对我下手,只可惜我还是隐阁的阁主,你新仇旧怨,不打我一顿简直说不过去,所以我将也屈易带了过来。”说着,他向屈易伫立的地方扬了扬下颌,“你若是打我,他便会打你。”
裴钧气笑了:“我这人十分有耐性,你不杀我,日后定然会落到我的手中。”
“是么?”卓印清无所谓笑了笑,“我就要回彦国了,你要去彦国杀我么?”
裴钧闻言,剑眉深深蹙起:“你去彦国做什么,你不是她的驸马么?”
这句话倒是引得卓印清将视线定格到了到他的脸上:“你知道了?”
“他们并没有将外面的事情瞒着我。”
卓印清神色淡然道:“待不久之后她御极,我便不是了。”
裴钧凝眉看他,眼眸有如一片无底的深渊,万千种情绪交缠,却都被他压在眼底,开口寒声道:“她不能登基。”
卓印清道:“她想要的东西,便应该是她的。”
裴钧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她不能登基,这大宁的御座,自先帝传位给今上起,就不该是她的了。”
“我便料到你若是知道此事,必然会阻她。”卓印清道,“所以我将你请到此处做客,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让你回到凌安。”
“你一定要让我将一切明明白白摊开了说么?”裴钧的眸中有寒星蹦出,“先帝宠爱她到极致,赐她无双长公主的封号,你以为凭借季正元那几个朝臣的联名上书,便真的能让先帝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将帝位改传给今上?”
卓印清的睫毛微微一动,抬起眼帘看他道:“那你说是为何?”
“云双她不是先帝的血脉!”裴钧深吸了一口气道,“当今季太妃手中有一枚扳指,能证明先皇后与他人确有一段私情。今上再宠爱云双,也不可能在得知了真相之后,让她乱了大宁帝脉的传承,所以才有了之后的一切!云双如今还能安稳地坐在长公主的位置上,已是季太妃放过了她,但凡她有什么别的举动,季太妃都会将那枚扳指拿出来,到时候她便是乱了朝纲的逆臣,人人得而诛之,哪还有半点生路可言?!”
☆、第131章
扳指是戴在拇指之上的,卓印清甫一听到这二字,便想到了季正元。
那枚扳指就在季太妃的手中,若是季太妃不将它拿出来,谁都没有办法证明它的存在。
季正元在天牢之中再三请见季太妃而不得,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狠心砍掉自己的拇指交给季太妃,一来是作为暗示,二来则是逼迫季太妃拿出那枚扳指,救他于流刑之中。
卓印清最初听闻季正元举动,便知道这定然是他的杀手锏,如今恍然大悟,他却只想笑。
许是他的反应太过奇特,裴钧问道:“你怎么了?”
卓印清云淡风轻道:“我当是什么,原来如此。”
“这是她的死穴。”裴钧沉声道。
卓印清凝眸看他:“这件事我查了许久都没有头绪,你是如何得知的?”
“是先帝……”裴钧沉淀了下,缓缓道,“先帝在做出传位于今上的决定后,担忧云双在军中的威望过甚,今上压不住她,便将此事告知与我。裴家世代效忠于正统,云双若是没有逼宫篡位的心思便罢了,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便由我来拦住她。毕竟若是将季太妃逼至最后一步,拿出那枚扳指,云双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裴钧所说的话句句是在为俞云双考虑,卓印清却轻笑了一声:“所以说,你的存在便是先帝用来制衡云双的。不只是先帝,连你也觉得云双不配坐上帝位。即便她比今上更适合那个位置,即便她是你这辈子最爱的人,你依然觉得她不配。”
“大宁的帝位,理应由俞氏后裔继承。”裴钧道,“我的想法无足轻重。”
卓印清喟息道:“好罢,你为宁人,身负将门的忠义之道,有你自己的坚持,他人无权置喙。但是我与你不一样,我既与大宁没什么关系,头上也没有别人扣出来高帽子,在你的眼中她不配,在我眼中她当得起一切。”
桌案上的烛火一跃一跃,映入他色泽清冷的眼眸,看起来异样夺目:“在我看来,这帝位只要她想要,便是她的。”
“你要做什么?”裴钧警惕道。
“先帝在病入膏肓之际,被季太妃以一枚扳指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种子生根发芽,结出了今天的果。”卓印清执起银剪,一剪案上烛芯。烛光稳了,他的嗓音却愈发的清冷,“既然一切都起始于这枚扳指,只要它没了,一切就都回到原位了。”
“你毁不掉它的。”裴钧飞快道,“这是季太妃的保命符,她不可能拿出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