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印清侧过头来:“怎么了?”
“不知阁主打算如何处置裴钧?”
“让他暂住在殷城罢。”卓印清道,“只要他性命无碍,我便能安下心来走下一步了。”
这暂住,就是软禁的意思了。宋源嘴上应了一声是,站在原地犹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目的,是让大宁从彦国退兵。”
卓印清疑惑看向他。
“我明白阁主的意思,裴钧不死,大宁不会这么轻易地收兵,所以裴钧必须得死,但是问题就出在裴钧是真死还是假死这里了。我虽然愚钝,却也明白今日那黎政句话说得很对,在战场上生擒一人,比歼灭一队敌人要困难千百倍。自今上将裴钧派至潼城开始,他便是一枚被放弃的棋子,阁主您将唾手可得的成功推了出去,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代价和太子做交易,只为留下裴钧一条性命……”
宋源皱了皱眉头:“如此舍近求远,不顾自身安危,阁主这个买卖,做的是不是太不理智了些?”
卓印清凝视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是一桩亏本的买卖啊……”
宋源被卓印清的坦诚一噎,后面的话被悉数堵回到了喉咙口,吃力地咽了一口吐沫。
“我知道保下裴钧有多大的风险,也知道即便我成功了,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就是我在大宁的隐患。”卓印清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作为隐阁阁主,我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应该凌驾于自己的感情。但是在隐阁阁主的同时,我还是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所以我留下了裴钧。”
卓印清说到此处,捂唇低咳了两声:“后面的话你不必说了,这步棋我确实走得臭,当真是越活越退回去了。”
“那你还……”宋源小声嘀咕,“算了,不用说我也能猜到,阁主这么做,是为了无双长公主罢?”
卓印清无奈:“这个问题你就不要问了,问了我也不会答的。”
“那便是了。一个被你弄死的裴将军,和一个被你弄个半死之后救回来的裴将军,总归是后者听着好听一些。”宋源咂了咂舌,“阁主打算将裴钧软禁在殷城多久,到两国议和结束?”
卓印清掀起眼帘来瞅他。
“难道不是?”宋源诧异。
卓印清言不是:“云双还差一步棋,有裴钧在,她走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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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彦两国的战事以裴钧率兵反击侵略为始端,也以他的阵亡,画上了终结。
裴门将类忠肝义胆,马革裹尸于沙场,虽令人唏嘘其英年,却也算得上死得其所。裴钧的灵柩由其弟裴珩迎回到帝都那日,凌安城中各家都在道旁摆了路祭,衣丧服以祭拜。
俞云双立在裴府的祠堂门外,身侧伴着卓印清,眼见着裴珩手中捧着一方阴沉木盒越走越近,双手狠狠一攥迎了上去,问道:“他人呢?”
这个他,指的是裴钧的遗骸。
裴珩闻言抬起头来,神色迷茫看着俞云双,眼中布满血丝,唇角也起了一层皮,昔日的爽朗不在,唯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憔悴:“大哥他……”他痛苦地一阖眼,手中捧着的阴沉木盒也剧烈颤抖了起来。
俞云双扶稳他的胳膊,掀开木盒的盖子,里面赫然叠放着一件暗红色的武将服。
衣服已然被人清洗过了,上面却仍留着淡淡的血腥味。这件衣衫俞云双比谁都熟悉,抬起手来轻轻触了触上面刀枪留下的痕迹,指尖微颤。
裴珩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悲恸平复了些许,才开口缓缓道:“这样的天气,大哥的……遗体等不了那么久,我也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俞云双抿了抿唇:“进祠堂罢。”
裴府的祠堂俞云双并不陌生,以前裴珩每每犯下什么过错被裴钧罚跪祠堂,俞云双便会来这里探望他。时隔两年多,两人再一次迈进这祠堂时,一切都物是人非。
祠堂的供案上已经立上了裴钧的排位,三人依次向着他祭拜完毕后,裴珩向着身后扫了一眼,便有一名士兵步入祠堂,双手将一把佩剑恭敬地捧到了俞云双的面前。
这柄剑俞云双自然认得,是裴家世代相传的将剑。
“这是做什么?”俞云双半侧过身来向裴珩问道。
裴珩的眼底一片乌青,衬得面色更加苍白:“这是大哥唯一留下的东西了,我配不上它,我想将它交给你,大哥心里也是愿意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俞云双低斥道,“这是裴家的剑,如果你配不上,还有谁能配得上?”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接过面前的佩剑,将它递到了裴珩的面前:“拿着!”
裴珩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唤了一声:“云小双……”
俞云双将剑塞到了他的手中:“裴家最锋利的剑,理应由裴家即将展露锋芒的人拿着。”
裴珩紧了紧手中的剑,剑鞘上面的纹路是那样的熟悉,即便他阖着眼睛,都能描绘出上面的图案。在裴珩年幼之时,他将拥有这把剑当做自己的梦想,却没想到当梦想实现之时,心情是这样的苦涩。
“云小双。”裴珩垂着眼帘又唤了一声,眼前剑鞘上的纹路毫无预兆地糊成了一片。
“嗯。”俞云双应了一声,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我在。”
听到了这声“我在”,裴珩心中一直以来伪装起的坚强顷刻间崩塌,攥紧了手中的佩剑,将额头缓缓抵在了俞云双的肩头,带着哭腔道:“姐……”
这个动作他在小时候受委屈的时候也做过,长大之后却是第一次。此刻的自己分明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她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永远可以倚靠。
“姐……”裴珩低声道,“姐,我只剩下你了。”
俞云双阖了阖眼眸,轻拍他的背脊安抚他。
裴珩的自制力很强,情绪恢复得十分快,待到他重新抬起头来时,除却发红的眼白,已然看不出其他的异常。他抬起手来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一直静静立在一旁凝视两人的卓印清。
裴珩对于卓印清的印象,还止步于大哥出征那日与他一同淋了雨,然后一道去酒楼避雨的那个清隽文弱的书生。之后因着今上将俞云双赐婚给了卓印清,而他又知道自己的兄长心中对俞云双的感情,所以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病秧子驸马,他的心中是抱有抵触之意的。
自己最狼狈的模样被一个心中无甚好感的人看了个遍,裴珩有些尴尬,却很快镇定了下来,对着卓印清点头道:“多谢驸马今日来送家兄。”
卓印清走到了俞云双的身侧,正巧两人隔开,嗓音比他的嘶哑:“还请裴郎将节哀顺变。”
裴珩应了一声,转向俞云双:“说来我在送大哥回来的路上,还救了一名裴家军。这人是大哥手下的一名校尉,臧山一役大哥所率的中军全军覆没,他因着在战前被大哥派出来送信,所以幸免于难。”
俞云双闻言,急问:“送什么信,他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