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们的节度使张齐丘就是因为发放军粮失宜造成士兵哗变,这才被免职的。而为什么会失宜,不是张齐丘贪污了,而是因为张齐丘不善营田,那一年朔方军的收入确实捉襟见肘。
士兵守边本就辛苦,不但没有军饷,甚至连应得的口粮也得不到保障,哗变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这次过了四五息,李光弼才反应过来,道:“辅臣所说的合作是指的什么?”
萧去病笑了,一路上他就仔细问清楚了,朔方军之前那个张齐丘就是一个没本事,只会带兵不会打仗的,现在这个张玮,虽然是个户部侍郎,管理钱粮,营田方面确实做得比张齐丘好,但朔方军还是一个字,穷!
他们难道不知道黄河九曲(百害),唯富一套,河套地区,后世的鄂尔多斯草原到处都是宝吗?
别的不知道,这里的矿产资源就是是全国都靠前的,除了天然碱资源以外,还有石油天然气资源也极为丰富。
不过这两样目前两年来说,还不具备开发的条件和能力。但煤矿可以啊,萧去病的笔记本上的地理资料写的清清楚楚,这里有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准格尔煤矿,地点就在胜州,朔方军驻防的东受降城西南方向不远处。
不过准格尔煤矿出产的煤只适合工业动力,不适合炼焦,也不适合老百姓用。但没关系啊,整个河套地区煤炭资源不仅储量大,分布面积广,而且煤质品种齐全。
就在之前党项八羌野辞部所在位置,就有非常适合炼焦的桌子山煤田。而在灵州(朔方节度使驻地)西北方向的贺兰山北段,就有整个中国最好的煤,被誉为“煤中之王”的太西煤分布,而且其中的大峰矿还是露天煤矿。
萧去病并没见过这种极品煤,但据资料上讲,太西煤几乎接近纯煤,不但燃烧起来热量极高,而且烧完之后几乎无灰。在另一个时空这些优质太西煤很多都是精包装按千克卖,高价出口到外国作为古式高级住宅壁炉的上等燃料。
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学他们?就算没有壁炉,也可以直接将这种煤当木炭卖给那些贵族冬天取暖用啊。
除此之外,朔方军驻守的中受降城便是后世的包头市,而包头则以钢铁厂出名,也就是说,这里还有一个或几个大型的铁矿。
萧去病打算在此处冶铁炼钢,相比四海商社的商业帝国,和之后四海钱庄的金融帝国,这里就是萧去病设想中的工业帝国开始。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各种草药,比如后世出名的宁夏枸杞啊,以及畜牧资源,盐池滩羊什么的,还有后世中国最好的羊绒也出自这里。
萧去病娓娓讲起他的打算,首先四海商社全面进入河曲之地,在各个地方寻找各种优势商品,比如适合养山羊的就养山羊梳羊绒,适合养细毛绵羊的就专门养细毛绵羊,盐池县就养盐池滩羊,适宜种植枸杞就专门种植枸杞,……
与此同时,自己会派遣专业寻矿人员,在某些指定位置,寻找铁矿和石炭矿,然后冶铁炼钢,一般的无烟石炭还可以运到长安做居民生活燃料赚钱……
总之,将这一块地区交给四海商社来开发,不用朔方军出一分钱,只要朔方军保证四海商社的安全并给予最大的便利或配合就行。
作为回报,四海商社会支付给朔方军丰厚的报酬。当然如果朔方军能一致请求让自己担任朔方节度使,就再好不过了!
听完萧去病规划的蓝图,包括李光弼和浑进在内,房间里十多人都有些听傻了。没办法,信息量有点大,很多他们都不是很懂,但他们相信只要给予足够便利和配合,萧去病说的都能做到。
过了好半晌,李光弼咽了一口口水,道:“辅臣能来我们朔方军做节度使当然好了,我们回去就与张留后和各军军使商议此事,一齐向朝廷请命。”
萧去病皱了皱眉头,他想起之前张献诚和康神奴的谈话,还不知道回到长安会是个什么情况呢。
他苦笑一声:“给四海商社提供保护和便利的事情先说,节度使的事情先不要去讲。想必你们也清楚,我这次回去吉凶还难料呢?
若是陛下恼了我,别说朔方节度使,就是飞龙禁军也不让我带了也是可能。不过四海商社的事情应该没有问题,这是为国库赚钱。”
李光弼也苦笑一声:“辅臣不必忧心,此次毕竟是党项羌动手在先,而且他们还出动了全部常备军与辅臣决战,视同谋反。相信陛下会有圣断的。”
萧去病点点头,之后又将马蹄铁和步兵用绑腿的发明告诉了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时间已晚,李光弼和浑进一脸欣喜地告辞出去,这次来宥州,来得太值了。
两三分钟之后,李晟马燧等人也相继离开,曲终人散。
李倓在外面站完每天晚上例行的半个时辰的桩,回头看到师父房间的等还亮着,就走了过去。
没想到平日极为警觉的师父这次好像并没有发现他进来了,这让李倓觉得非常奇怪,往常不是应该自己一到门口师父必定会开口说话的吗?
李倓轻声推门进去,发现萧去病正一个人呆呆望着灯光出神,连自己走到他面前都没发现,只是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一样,愣愣地看着不停跳跃的灯火,脸色扭曲得吓人。。
“师父,你怎么了,你别吓小倓。”李倓推了两下才把萧去病推醒,焦急地喊道。
“小倓啊,怎么还不去睡?”萧去病回过神来,眼睛里重新焕发了光彩,一脸疑惑道。
“师父你刚刚想事的样子好吓人。”李倓急切问道:“师父是在担心回到长安会惹恼皇帝阿爷吗?”
萧去病愣了下,黯然道:“当然不是,这些事情会发生就会发生,想也没有用。”
“那是什么?”
萧去病抬起头,看着李倓的眼睛:“小倓,你说师父是个残暴冷血的人吗?”
“啊……”李倓一下愣了,过了两三秒才道:“师父当然不是。是那些党项羌……”
李倓想说是那些党项羌背叛在先,但又觉得那些党项羌孩子确实无辜。他知道萧去病对那些党项羌孩子,包括被扫荡的党项羌牧民并没有太多敌视。
这一点,从他一直以来教导自己所说的话就可以看出,师父对很多胡人都很钦佩,比如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黑齿常之等人,只对像安禄山,康待宾,康神奴等反叛成性的胡人特别痛恨;
而对于出于两个极端之间的大多数胡人,就没有多少喜欢,也没多少憎恨,师父有的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杀死像安禄山,康神奴这样天生反骨,死性不改的,然后努力将大多数胡人变成像安抱真和契苾何力这样的人。
正如师父自己说的那样,他做这样的决定,只是为了惩罚他们,让他们心痛,让他们畏惧,同时也是震慑敌人,因为这个原因,师父选择了牺牲这些无辜孩子的性命。
原本李倓也觉得这样做有一些不公平,有一些残忍,但一想到是师父做出的决定,李倓就下意识地认为师父的决定总不会有错,便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现在,没想到师父其实和自己一样,也会有不忍,也会有痛苦,而且还有反思,一时之间,李倓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萧去病缓缓道:“小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师父,其实不是一个道士,而是一名战士,山上还有一个非常慈祥的老阿翁,他也是一名战士,他们都会了保卫国家,曾经和最凶恶的敌人战斗过。
我呢,从小就是听着他们的战斗故事长大的。你知道吗,再下山之前,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可是我下山第三天就开始杀人了,杀的是想要截杀高大哥的马匪。
当时我把他们当成是凶恶的敌人,杀第一个人以后,我只反胃不适了两息时间,然后就没有任何不适;在河中面对那些凶悍残忍的,狂热彪悍的大食人,师父在杀死他们的时候,竟然会产生一种兴奋的感觉,就是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我下令扫荡党项八羌的时候,也没多想,就是想严厉惩罚他们。但当拓跋守寂眼中带血,像疯了一样质问我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那些孩子是无辜的,却因为我一句话而丧命……”
李倓一时语噎,同时又有些愣住,师父的师父不是道士,竟然是战士,师父说师祖为保卫国家而与最凶恶的敌人战斗,是什么敌人?
萧去病继续喃喃自语:“可是,即使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为了快速平定党项羌,我又算计了野辞继迁,我觉得我好像是个天生的实用主义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是这种想法几乎是不请自来……”
顿了顿,萧去病说话的声音越发地小,但李倓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我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将这种习惯用到自己人身上……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啊!
有时候我真想什么都不做,带着你师娘,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这样就不会有错,也不会有罪,更不用被良心谴责……”
李倓一下害怕了,很多年以后,他都会想起这天的事来,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当时自己到底害怕的什么?直到更多年以后,他才想明白,原来当初自己害怕的不是师父会走,而是师父走,竟然不带自己。
李倓大声道:“师父你说过你爱大唐的,你最爱大唐的开拓进取,昂扬向前,最爱的大唐的兼容并蓄的宽广博大的胸怀的!
可是你怎么可以因为受不了这么一点事就要中途放弃呢?你爱大唐的胸怀宽广博大,为什么自己胸中就装不下这点污垢呢?”
李倓委屈得要哭出来:“师父,你说过,你最大的梦想,就是想看到比开元全盛时期还要好的盛世,一直绵延下去。你说过要和我为这个梦想一直努力下去,为什么要中途抛下我,去山里隐居?”
看到李倓惊惶至极,委屈至极,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萧去病一下惊醒,有些迷茫的眼神再次变得清明,他摸了摸李倓的脑袋,笑着道:“你放心,师父不会抛下你的,而且师父也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