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当年读万历朝文档,看到南中士林辱骂神庙老爷的文字,心中虽然不悦,但也谈不上的忿恨。”崇祯皇帝梳理之后,坐在龙床边上,对侍寝的袁妃道:“然则如今看天下议论皇太子,却是喜怒难抑。”
袁妃在后宫中就是个小透明。她也知道皇帝并不喜欢她,尤其是看不惯她的一双大脚。就连今日的宠幸也不过是因为周后身子不舒服,才能轮得上她。
不过身为皇帝的妃子,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袁妃上前为皇帝轻轻捏着肩膀,道:“好在是报纸,皇爷不愿看便不看了。若是以往都写了奏疏进来,想不看也不成呢。”
崇祯笑道:“说来也怪,虽然看着生气,还是会忍不住去看。从这点上,皇太子的度量却要胜过朕了。他可是对报纸不闻不问,颇有二谢淡然之风。”
“小爷恐怕也没空看,天天都要逗弄皇长孙。”袁妃道。
提到长孙秋官,崇祯又有些犯愁。这孙儿如今白白胖胖,种了痘之后更让人放了大半的心。从学说话到如今表现出的各种反应,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当然,跟他爹相比还是逊色了许多。
如果放在朱慈烺之前任何一个皇帝手里,这样的儿子简直是天赐之宝,足以交付国家社稷。但因为朱慈烺实在太过逆天,以至于让人生出了“此子不肖其父”的错觉。
——恐怕儿子也有这种错觉,所以反对自己册立皇太孙。
崇祯心中暗道:可是一向算无遗策、无所不知的儿子怎么会忘了神庙时候的事?那时候神宗皇帝迟迟不立皇太孙,正是因为对皇太子的位置有想法啊!
自家人知道皇帝与皇太子之间是父慈子孝,但千里之外的外官则只看到皇长孙四岁了,既没有封王也没有封太孙,指不定怎么恶毒地揣测天家的阴暗事呢!
……
“不立皇太孙是不希望这孩子懂事以后发现自己‘八风吹不动’。”朱慈烺对段氏解释道。
段氏脸上铁青:“小爷真的存了择贤的念头?”
谁能保证贤良的皇子一定出于中宫呢?如果立长难不住皇太子,那么立嫡岂不是也危险了?
“我固然希望自己的继承人优于常人,但有些事是没办法的。”朱慈烺叹道:“神庙的故事就在眼前,因为君臣不合,真真是遗毒三代,险些亡国灭种。我怎么可能在国本的大事上与天下士林为敌?”
段氏脸色缓和下来,微微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皇太子可是个从来没认过输的人啊!现在怎么放软了?再说他现在普及教育,提拔东宫官,这不就是在培养羽翼么?到时候他有这干铁忠之人,还会有第二个东林出来仗义执言么?
“既然小爷没有这个心思,就先立了皇太孙,以定天下人心,不好么?”段氏温言软语劝道。
“不是跟你说了么,小家伙如果没有危机感,会肆意妄为的。”朱慈烺道。
“有小爷这般教育,怎可能长成那样?定然是十分懂事的。”段氏娇嗔道。
“以后再说吧。”朱慈烺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着急的?”
“小爷就直说吧,秋官哪里不合爷的心意?”段氏愈发急道。
朱慈烺早就考虑过了自己死后可能面临的政权问题。在他看来,自己的兄弟和其他儿子——如果有的话,是不可能对皇位造成危险的。真正可能夺政的,正是被粉碎过一次的文官集团。
任何一个身在官场里的人都希望获取宰执天下的权力,无论什么时代都是一样。与其闹得国家分裂,朝政废弛,不如放手让长子跟文官角力,胜则继续大权独揽,败则借由自己创立的制度垂拱而治。
只要大明不至于伤筋动骨,子孙不至于走上断头台,这就可以了。
从这点上来说,朱和圭又是生而注定要战斗的战士。甚至可以说,每一个大明的皇长子、皇长孙,都是战士。这就是朱慈烺劳心劳力,针对儿童每个生理阶段有的放矢地培养他耐心、细心、专注等品质的原因。
而适当的危机感,则是孩子懂事之后的助力。
没有任何危机感的人,注定是不经风雨的幼鸟,哪怕他们再畏惧皇帝父亲,都不可能成为铁骨铮铮的战士。
“你睡吧,我去处理一些政事。”朱慈烺懒得再解释了,转身便去书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