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苦处?”萧陌好奇道。
“江南无粮。”朱慈烺叹了口气:“整个南直、浙江地方所种粮食已经不能自给自足了。”
萧陌无语。
只看看如今这时节,秦淮河上的妓家还能拿出不在节令的水果招待客人。动辄三五两银子的小吃,五七两银子的缠头,一夜挥霍数十两都算是节俭了。谁能想到这个地方的百姓,竟然徘徊在冻饿之间。
“往年灾荒时节,有大户出来施粥,还能勉强活些人口,不至于民变。今年我在这儿,只要他们说一句:银子大米都被皇太子拿走了……守在正阳门前的就不是十万士子,而是百万饥民了。”朱慈烺苦涩道:“而且这等事他们已经做过三五次之多,可谓轻车熟路啊。”
“难怪殿下百忙之中还要与他们周旋。”萧陌道。
朱慈烺笑了笑:见朱国弼是因为他花了三万两银子,而且自己对于南京勋戚不熟悉,总要有个突破点。至于阮大铖则是请来的清客,纯属凑趣,额外捞他五千两也不算亏。马士英倒是朱慈烺有意安排来面试的,从结果上看倒也不错,只是微微有些颠覆成见。
“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了?”朱慈烺问道。
萧陌有些措手不及,道:“末将不通民政。”
“说着玩呗,反正还有一程水程。”
“殿下打下应天府,是在南直安定了一个军堡,可以将人马粮草安置其中。下一步,自然是攻略地方……是要整治浙江么?”萧陌勉强道。
“施政与打仗有相像的地方,但我打仗求的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换言之是要将人打死打残。”朱慈烺道:“施政却不一样。杀的目的是不杀,若是全靠一路杀过来,后人如何说我?说崇祯年间江南如何繁华,皇太子过处尽是人头,繁华不再?说我杀了多少书画名家,对华夏文明犯了多大的罪过?”
“后人不至于……”
“后人看问题的立场与咱们现在是不一样的。”朱慈烺叹了口气道:“何况我今天听李先生说园林,也在想:我华夏到底是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个朦胧的影子。但可以确定的是,精舍美园,诗词歌赋,曲艺绘画……种种这些都是华夏的一部分。咱们戎马倥偬,浴血奋战,除了保下百姓性命,不也是在保护这些有形无形的华夏菁华么?”
“末将倒是没想过,不过听殿下如此说来,倒的确有些意思。总不能鞑虏逆贼没有毁掉的东西,最后毁在咱们自己手里。”萧陌道。
朱慈烺长长吸了一口夜中的秦淮晚风,一股浓浓的胭脂香气缭绕不断。秉持着不打无把握之战的原则,朱慈烺对自己分化江南并不忧虑,而且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让眼下闹腾得正欢的江南士林集体失声。
关键在于江南这块大饼,自己能吃下多少。
剩下的那些,交给谁来分享。
这就像是在招募合伙人,想必没有人愿意与“愚蠢”、“贪得无厌”的人搭上关系。眼下朱慈烺在做的甄别工作,正是将这三种人剔除出去——除了愚蠢和贪得无厌的人之外,还有一种愚蠢且贪得无厌的人。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受到“感召”的清流纷纷上了辞章,无一例外都被挽留了——若是放他们归乡,无疑是失去了对这些人的控制力,而且让他们获得了更加有影响力的环境。
不过这些人的名字却被有心人一一记录下来,暗中查询他们的关系网络、家产分布情况。
朱慈烺就像是个时刻监视着火候的大厨,每天都在等待自己的食材发生变化。看似没什么事,实际上却半步都走不开,就连妻子怀孕、妹妹出嫁,都没能让他返回北京。
与此同时,沈廷扬领着山东水师的一部分南下,回到了崇明岛。随船而来的是第三批法政和会计学员,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二,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他们在经历了十余日的远航之后,脸上带着憔悴,但从眼眸之中却能看到激动和兴奋。
这一千生力军,很快就要投入风诡云谲的政争之中。
除了人手之外,船队还带来了山东产的奢侈品:平板玻璃和四轮马车,以及第一台可以实际使用的蒸汽抽水机。
沈廷扬亲自押送蒸汽抽水机前往南京面见朱慈烺,船队则在崇明补给,然后带着江南被“委任”去琉球的官员,踏上茫茫海途。他们将在舟山再次停靠,与北京运来的委任官一起等待季风,然后横跨一千六百里航程,抵达琉球。
这条航线虽然是熟路,但也有多次翻船的记录。琉球国因为造船技术不好,在太祖时候还请求迁徙闽地三十六姓,为其打造能够安全驶往大明的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