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到了下面营中,查问那些新招收的兵士,又见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该交代的交代,该抚慰的抚慰,其中各营之间有矛盾的要调和,未来地盘划分要协商,胆敢拉帮结派的更要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忙活了一整天下来,李自成发现牛金星劝他建国立号,明定尊卑,统一号令还是很有用的。别的不说,且看朱朝的那些老爷们,谁敢跟皇帝讨价还价?人还是人,但穿上了龙袍,就是要比别的人白白高出一头。
想到牛金星的建议,李自成又有些不自信。传说皇帝都是老天爷的儿子,是谁都能做的么?若是做了皇帝,收不收税?收税的话岂不是食言而肥打自己耳光?我李自成好男儿大丈夫,岂能做这种事?李自成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个人,心中一动:且再去劝劝他,未必他就不会动心。
不一时,李自成便带着亲随侍卫来到了襄阳城外的檀溪寺。
檀溪寺始建于东晋,有一座五层佛塔,更有四百僧舍,在当时乃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两湖名刹。只是如今世局动荡,这座千年古刹也不复当年鼎盛,只是因为历代都有高僧大德在此开席讲佛,故而仍旧不失名刹之风。
李自成来过数次,每次都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他进了庙门,叫了知客僧过来,问道:“这些日子来,有谁来过?”
那知客僧是襄阳本地人,见了李自成,战战兢兢道:“秉千岁,这些日子就只有兵政府侍郎丘之陶每日过来,说上几句话就被骂走了。”
“那小子还真没偷懒。”李自成咧嘴笑道:“额去瞅瞅。”
知客僧连忙躬身让道,请李大王进去。
李自成健步如飞,也不朝拜诸佛菩萨,只来到一间看管严密的僧舍前,略吸一口,大声叫道:“大哥!额来咧!”
屋里传来重重的阖书声,再没别的动静。
李自成已经习以为常,解嘲一笑,暗道:越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越大。像那些见了自家就跪下求饶的文人,能有什么本事?等这位大哥顺了天意,说不定正是卧龙凤雏一样的人物!
李自成推挥推亲随,推门而入,满脸热忱洋溢,道:“大哥,天冷咧。”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里面已经烧起了火盆。
这自然是李自成的关照,满意笑道:“大哥在看啥书咧?”
书案之后的中年人不过四十岁上下的模样,头发却花白一片,显得超出了年纪的苍老。他推开座椅,一声不吭走到了屋舍中间的蒲团上,在达摩画像前盘膝一坐,再不发半点声响,果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李自成绕道书案之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书皮,只见上面白色贴条上密密麻麻写着《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这个名字。李自成能够识字,但断不了句,对于佛经典章更是一窍不通,他的目光越过书皮,仔细端详着坐在蒲团上的中年人。
若是细细看来,这人长得跟李自成还真是有些相像。眼眶略深,鼻梁直挺,方方的国字脸似乎带着棱角。外面有人听大元帅称呼此人为“大哥”,又见此人容貌,果然有人信以为真,将这文士当做是李元帅家人的。
“大哥,论说起来,额待你也是礼数周到,你这般不声不响,似乎太不近人情。”李自成已经忘了,自己上一回低声下气好言好语求人说话是什么时候。
“乱臣贼子,不当人子!”那中年文士终于开口了,整个身体都颤动着,声音越来越响:“贼子!你何不速杀我!成全我一片忠心!”
李自成牙根一痒,心中腾起一股桀骜,偏生不肯就杀此人,笑道:“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跟额是一家人,怎说这般绝情绝义的话来?你不肯当额的兵政府侍郎却没关系,只要你帮我写一封奏章,给你们朱皇帝,我便放你回乡。”
“贼子休想!”文士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丝毫不留半点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