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不收叫温达兴,原是舜乡堡管队官温方亮队中的家丁,同时也是夜不收出身,因身手好,便选入韩朝新建的骑兵队中。听说在崇祯七年时,温达兴也斩过一个后金马甲的人头,还将头皮剥了下来,甚是冷酷。
他看了旁边一人一眼,低声道:“谢头,这两日我们也哨探得差不多,该是回堡了,眼下鞑子哨探越来越多,如果遇上了大股的鞑子兵,我们这小队人,怕是不够他们塞牙缝。”
他身子低趴着,还刻意压低声音,怕是会惊着河那边的清兵一样。在庙前一个大石后,谢一科正不住对着山下探头探脑,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说道:“再等一会,看清楚过河的鞑子有多少人。”
他对身旁一人低声道:“书生,你都记清了吧?”
旁边一人沉声道:“谢头放心,这几日所探贼奴旗号,人数,器械装备,小人都记得一清二楚。”
说话的是一个叫黄国庠的夜不收,年在二十五、六,人长得高瘦,相貌英俊,举止沉稳。崇祯八年时,黄国庠投靠了当时还是靖边堡屯长的王斗,崇祯九年时,王斗组建骑兵队,黄国庠被选入,他擅用手铳,还擅用马刀,不过在队中不怎么说话,平日总是静静地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队人都听说了,在崇祯七年时,黄国庠家人都被后金军杀害,所以他对后金有一股强烈的恨意,过去的经历也让他沉默寡言。
王斗曾有规定,舜乡堡夜不收在出外哨探时,必须使用他规定的那种后世密码本,采用字典的换算方式,这样就算情报被敌军缴获,也不可能得知其中的内容,大大保证了情报的安全。
这种情报体系对哨探人员的知识度要求颇高,需要认识很多字,因为黄国庠识字最多,又长得白静,所以在谢一科这甲小队中,向是有着白面书生称号的黄国庠在做记录。
又过了好一会儿,谢一科才道:“好,我们走吧。”
一时间,山神庙周边的夜不收都是轻轻地集中过来,连谢一科在内,正好一个小队十一人。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彪悍,都是披着轻甲,手上身上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飞斧,标枪,手铳,马刀,手弩,镋钯、棍枪都有。不过此时各人都是神情紧张戒备,手上牵的马匹,也都是马嘴上了嚼子,还用布包着马的蹄子。
由不得他们不小心,做夜不收出外刺探,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特别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这暴露的风险更是极高,他们这小队十一人,就算遇上同等的清兵哨骑,怕也要伤亡惨重。
随着清兵的深入,自七月初一日起,王斗就令韩朝派出几队的夜不收,前往各地探察清兵的消息。七月初四日,在阿济格大部进入延庆州以来,王斗责令舜乡堡夜不收出动的次数更是频繁,并有了一定的损失。
由于舜乡堡夜不收侦探到小股清兵不断从洋河进入保安州境内,初五日,谢一科又奉韩朝之令出外探察,最好是捉几个生口,探明一些清兵的情况。
出行前当晚,王斗亲自为谢一科等人壮酒送行,随着清兵的不断的深入过境,他们这小队人出去,难免会与清兵接触,到时凶多吉少。也不知道谢一科这些人去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大敌当前,就算谢一科是自己的小舅子,王斗也一样要让他们出战,只是那天王斗宽容地给谢一科痛饮了一顿好酒。那晚连谢一科在内,整个小队的夜不收都是喝得面红耳赤,他们慷慨激昂地向王斗拍着胸脯保证,此行一定会顺利归来,探察回鞑子的情报。
作为这小队夜不收的甲长,谢一科领着他们出舜乡堡而去,他胆子奇大,出了舜乡堡的地界后,又直过五堡,一直到了洋河边上,靠近了怀来卫的地界。
一路上,小队人都是小心翼翼,为躲避清军哨骑的窥探与袭击,他们按照韩朝所教授的夜不收知识,每晚都在不同地方避宿,今晚住这,别晚住那。当地人的优势,让他们对舜乡堡周边的地理地形颇为熟知,让他们轻易找到了可以安全住宿的地方。
这几日中,谢一科更是成为小队的核心,他虽是年轻,今年不过十七岁,不过他的身手早让堡中崇尚强者的夜不收们敬服,当上小队的甲长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王斗的荫庇。
特别谢一科是猎户出身,具有非常灵敏的嗅觉,他一反常态,没有采用夜不收惯用的夜间渗透与反方向穿插折回行进路线,而是采用白天秘密出发渗透,在林中山中重新开路,直扑目标的所在地,取得了丰富的刺探成果,还几次巧妙地避开了几股清兵的哨骑,让众人佩服不己。
……
一队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山坡,各人都是小心谨慎,坐骑四蹄更是包着布条,免得蹄声惊动旁人。
大股的清军正在河的不远处渡河,他们的哨骑不断,需得处处留意,步步小心,如果遇上大股的清兵哨骑,他们就完了。
好在他们下了山来,那些清兵始终没有发现谢一科他们在此窥探。
一队人沿着山边奔跑,此时己是夏季,天气炎热,各人身着盔甲,走在这些黄土路上,热气上涌,让人觉得一身的燥热。谢一科等人虽都是一人双马,但比起上面的人,胯下的马匹反而无精打采,过一会儿就要换乘一匹。
过了沙营,暖泉,夹河,吉家营等地,这一带都是五堡的地界,很快就要近温泉屯,远远看去,那些村堡,民堡都是戒备,有时看到几个小村落,也是堡墙毁坏,里面轻烟冒起,远远看去,里面尽是残屋断墙,显是堡内居民遭了清兵的毒手。
看到这个情况,谢一科等人都是咒骂,又庆幸自己舜乡堡进行坚壁清野,至少这种没多少自保能力的小堡,他们中的居民躲避到大堡中去,安全也多少得到了保证。
一路没有行人,只有时看到一些清兵哨骑呼啸而去,他们大摇大摆,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行踪是否暴露。看他们每批最少都是十余人,谢一科考虑到没有必胜的把握,就没有出击,否则捉几个生口回去,此行就更完满了。
转过一个坡地,忽然谢一科低喝一声:“停。”
众人都是停了下来,策马向谢一科聚了过来,温达兴低声道:“谢头,有什么不对劲的?”
谢一科凝神仔细听了半响,低声道:“坡下有鞑子。”
众人都是一惊,慌忙下马,随谢一科一起,蹑手蹑脚地只是往坡下观看。
却见坡下面一百多步外的一块平地上,有几个清兵正在歇息说话,他们围坐在一个阴凉处,大声用满洲语说着什么,不时一阵的狂笑传来。谢一科数了数,山下的清兵一共有六人,有马十匹,马上还大包小包的挂着什么。
或许是休息的缘故,这些清兵都没有戴着头盔,露出各人发亮的头皮与脑后细长的金钱鼠尾辫。
谢一科平日也听过韩朝对后金旗号盔甲的讲解,他仔细看去,看几个清兵手上拿的头盔管缨,还有他们身上穿的盔甲,这六个清兵定是军中的马甲。
其中有五人身着钉着铜钉的棉甲,依他们在军中的等级,他们身上穿的棉甲定是那种铁叶内含的暗甲。不过有一人却是身着明盔,铁叶外露,看他手上头盔的黑缨,还有背上的背旗,定是马甲中鞑子称为专达的队长、什长之类的小头目。
众人查看清楚后,都是聚回来议事,听谢一科说这六个鞑子兵都是马甲,大家都是吸了口冷气。
他们往日都听韩朝说多了,鞑子兵从十岁开始就进行从军考核,每三年一次,初为守兵,后步甲,再后为马甲,马甲之上还有白甲。那鞑子兵中的步甲马甲并不是看你是否是骑兵,而是他们在军中的武力等级。
鞑子兵中的马甲,每个人最少都有七、八年的从军经历,算得上是征战经验非常丰富的老兵了。
各人都是脸涨得通红,只是看着谢一科道:“谢头,怎么办?”
黄国庠眼中闪着火热的神情,声音却是沉着:“谢头,机会难得,干了吧!”
这几日,舜乡堡这小队夜不收看到的都是至少十几人的清兵哨探,没有胜利的把握。不过眼前清兵只有六人,己方有十一人,胜算颇大,如果杀了这几个清兵,或是捉几个生口回去,这功劳就大了。
谢一科年轻的脸上也是涨得通红,他呼呼地急促喘气,一咬牙:“奶奶的,干了!”
他一声低喝,小队中人纷纷准备,或是拿出手铳,用火媒点着手铳的火绳,铳口的木塞也是取出,用通条将里面的弹药夯实。又或是取出短弩,给弩内上了弩箭。
又或是取出飞斧标枪在手,温达兴从身后取了一根锐利的标枪,眼中凶光四射。黄国庠也是将手中手铳的火绳点燃,只是咬牙切齿,白面书生形象,己经尽数不在!
谢一科安排:“温兄弟,你带两个人从左翼包抄,黄兄弟,你带两个人从右翼包抄,剩下的人,全部跟着我!”
他为众人打气道:“杀了这几个鞑子,大伙都是大功一件,就算战死了,大人也会照顾好我们堡内的家人,兄弟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