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克斯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你最近向钱庄借了十万两银子,真的还有余力送我这些?”
沈今竹脸色涨红,“你也知道了?咳咳,最近手头是有些紧,不过送礼的银子还是有的。”为了填满林凤的三艘大海船,沈今竹向海澄两家钱庄一共借贷了十万两银子,每天都接近一百两银子的利息,她的压力很大,所以几乎是玩命去赚钱还债,赶在腊月回隆恩店,也是急着去拿分红的银子,先偿还一部分。
弗朗克斯呵呵笑道:“不借贷如何成大事呢,你有商人的胆识,日月商行在海澄已经小有名气了,如果我是钱庄的老板,我也很愿意借贷给你的。不过,沈小姐,我们是朋友和合作伙伴对不对?你的商行商行周转困难,可以和我说一说,我私人、荷兰东印度公司、甚至阿姆斯特丹银行都会很认真对待你借贷的请求。”
沈今竹有些不敢相信,“连远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银行也可以?他们难道不担心如何收回钱款?”
弗朗克斯严肃的教训道:“日月都开始涉猎大航海贸易了,你的视野怎么还不如以前开阔呢?世界很大,却又很小,你的海船迟早有一天会到欧洲的,钱款在阿姆斯特丹银行里进出要比带着一船金币招摇过市安全的多吧?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对手是对手,我们分的很清楚,只要有利润可赚,我们可以把生意做到月亮上去呢。我们和西班牙雇佣兵在东印度海域年年打仗,但是他们的军饷也是由阿姆斯特丹银行发出,我们可以和西班牙人做生意,当然也可以和你们日月商行交易了。怎么样?在阿姆斯特丹银行开一个公司账户吧,让我们的保险箱在遥远的荷兰成为邻居。”
沈今竹顿时豁然开朗,对啊,我们有大船,有林凤这样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对抗海军最强大的西班牙的探险家和航海家,那么日月商行的孔方兄旗帜迟早就会在欧洲各个港口飘扬才对啊,凭什么都是荷兰、西班牙等国的船只来东方做买卖,我们的船就不能去欧洲呢?要在欧洲做买卖,除了有实力将货物远渡重洋运过去,其次就是交易的钱款流向问题了,这种大宗海航贸易买卖的钱款基本都是通过银行为中立的第三方流动的,所以目前迫切需要在信得过的银行开一个账户,显然阿姆斯特丹银行是首选。你们欧洲人纷纷成立了什么一堆东印度公司来东方,那么我也成立一个欧洲公司去西方赚钱如何?
沈今竹年轻气盛,也有无穷的野心和斗志,思维一旦开阔了,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她就在弗朗克斯的书桌上写下“日月环欧洲公司”,说道:“以后我的日月商行保持现状做东印度这边的生意,日月环欧洲公司专门做远航欧洲的贸易,在阿姆斯特丹银行走账。”
弗朗克斯用福建官话说了一句,“孺子可教也。沈小姐,你毕竟是大明的人,想凭借一己之力在欧洲立足几乎没有可能,我做你的盟友如何?我先出一万荷兰盾入日月环欧洲公司半四成的股份,帮助公司在阿姆斯特丹银行开账户营运,甚至发行公司股票筹集资金。真是太有趣了!沈小姐,现在整个欧洲都谈大航海,只要稍微和航海沾边的公司股票都会吸引一大批的股票经纪人,我们的日月环欧洲公司独树一帜,或许凭借神秘的东方背景就能卖出大量的股票,能解决公司一部分资金来源呢。”
能够挤进十七绅士行列,弗朗克斯天生就有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口才和渲染力,沈今竹竭尽全力才将天上下金币雨的幻象从来脑中摒除了,强行保持了一丝清醒,“可以,不过要按照你三我七拟写公司章程,如何?”
“成交。”弗朗克斯笑道,“沈小姐,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哦,这种利益连接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比以前的父女关系还要亲密对不对?”
兴致之下,沈今竹还信手画出了新公司的徽章和标记,大体依旧是外圆内方的铜钱模样,不过铜钱里有一艘帆船贯穿其中,就像一个钱串子似的。如此一来,沈今竹名下就有三家商行了,而且每一个商行都是与人联合开的,隆恩店每年要交给庆丰帝二成的利润,而且在沈今竹死后是要收回的,所以本质上还是皇店,她能主导经营,却无权售卖转让;日月商行里她占大头,沈三爷、徐枫、曹核,吴敏都有股份,而这个新诞生的日月环欧洲公司是她和弗朗克斯合伙开的,合伙伙伴有皇帝、商人、官员、西洋人,堪称大杂烩了。
弗朗克斯摆出生意人公事公办的架势来,“我出了一万荷兰盾在阿姆斯特丹银行开了账户,公司虽然暂时还没有航海的能力,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出就占了七成的股份吧。”
沈今竹目前穷的叮当响,债务缠身,暂时无法再从钱庄借银子了,不过还是不输阵的说道:“我能为将来公司首航欧洲拿到文引,你能么?”
还真不能啊!弗朗克斯无奈的摊摊手,两人敲定了新公司的各种细节,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弗朗克斯饶有兴致的请她吃了中西合璧的午饭,临走时还送她一篮子奶酪。
沈今竹回到日月商行,莺儿说有个西洋客人等了她一上午了,这位执着的西洋客人穿着大明的服饰,笑容和煦,胡须也刮的干干净净,举止绅士有礼貌,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品茶,右手有三个断指,正是葡萄牙人卡洛斯!此人曾经想要背后突袭弗朗克斯,还和国千代合作策划绑架她,萍儿就是间接死在了他的手里。
所以卡洛斯即使扮成了菩萨,沈今竹都觉得此人有股猥琐暴戾的气息,她还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杀掉一个人,沈今竹想起了厂公怀恩给的她一瓶马钱子之毒,只需三滴,就能除掉此人,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他进了日月商行,她大堂哥还是海澄县衙门的刑名师爷,她不能让自己官司缠身,即使要除掉他,也要等他离开海澄。
“卡洛斯!”沈今竹冷冷说道:“你不去跪舔凯瑟琳女王的靴子,来海澄做什么?”
卡洛斯从木匣子里取出一套青花瓷器,沈今竹眼尖,一瞧图案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景德镇定制的青花瓷器,卡洛斯笑道:“沈老板,承蒙女王看中,我现在成为西班牙和葡萄牙东印度公司在澳门的总督了,我是来月港谈生意的,这种青花瓷器是目前欧洲贵族最风靡的藏品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为此大赚了一笔,成为他们最大的奶牛。我们的人也去景德镇订购这种瓷器,可是无论我们出多高的价格,却没有一个作坊敢接受,据说是朝廷有规定,五年之内,接受来自荷兰以外外国商行订单的民窑都是违法的,犯了通敌之罪。我们的大明说客们得到了消息,原来始作俑者居然又是你——沈小姐,你为荷兰东印度寻到了最大的奶牛,他们给了你多少报酬?告诉我,我可以给十倍给你,前提是当我们的说客,废除大明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五年之约,改和我们签订新契约。”
卡洛斯以前不过是葡萄牙东印度公司一艘舰船的船长,断了手指之后几乎就要退役回乡了,岂料他绝处逢生,抱紧了凯瑟琳公主的大腿,居然在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家东印度公司合并进程中一跃而起,成为了驻澳门商馆的总督!
糟糕!沈今竹暗暗大叫不好,卡洛斯成了总督,她的力量是无法除掉他的——连曹核和徐枫都不能,凯瑟琳女王或许不能动曹家和徐家,可是西班牙和葡萄牙长期豢养的说客和官员会把她和沈家都撕碎的。
沈今竹觉得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原本她还对新成立的日月环欧洲公司充满了希望和憧憬,此刻觉得她的努力和财富都无法动宿敌卡洛斯的皮毛,毕竟卡洛斯背后是凯瑟琳女王,她再富有,也无法和一个强大的欧洲君主抗衡。
哪怕是卡洛斯以一副洗心革面、寻求合作的形象出现,她心中的杀机未动摇分毫——她的直觉是卡洛斯和恶魔科恩一样,都是坏到骨子里的恶棍,披上再华丽的画皮也是无用的。
沈今竹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你们都知晓了我在大明和荷兰之间的谈判起了什么作用,就应该我的立场很清楚了。其实想要大明改变主意转而和你们西班牙人合作也很简单啊,只要你们放弃澳门,拆除澳门的炮台和堡垒,将军队撤走,显示出你们的诚意来,加上你们这些年养肥的说客和官员做帮腔,根本就不需要我说什么,你们就能达到目的。”
卡洛斯笑道:“这是不可能的,澳门是我们公司在东印度的心脏。”
沈今竹笑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荷兰人得到五年青花瓷贸易的垄断权,是以容许大明的军队驻扎台湾,以保护当地做生意和垦种的大明人为代价的,他们能做出这种变相的让步,你们当然也可以。”
卡洛斯说道:“荷兰人肯在台湾让步,是因为他们同样控制了不远处的琉球国,还有南洋的香料群岛,而我们葡萄牙人没有那么多退路。”
沈今竹笑道:“没有澳门,你们还有吕宋岛嘛,吕宋岛离澳门也不远,西班牙人当年和大明水军一起打败了林凤舰队,重新夺回了吕宋岛,如今西班牙和葡萄牙合并了,吕宋岛当然也是你们的共同财产了,你贵为两国东印度公司在澳门商馆的总督,当然有权利支配公司的土地。”弗朗克斯说过,葡萄牙虽然并入了西班牙,可是两个东印度公司的“政治婚姻”并不和谐,互掐内讧是家常便饭,互不相让,其中澳门商馆的总督在半年内已经换了两个人了。
卡洛斯抱着凯瑟琳女王的粗腿上位,但是他想要在澳门站稳脚跟,那可就难啦,他恐怕指使不动西班牙人在吕宋岛的总督。
果然沈今竹一提到吕宋岛,卡洛斯的眼睛就有了黯淡下来,不过很快神色如初,说道:“看来沈小姐是不打算和我们合作了。”
沈今竹笑着摇头说道:“没有啊,我们当然可以合作了,我如今是生意人,又不是说客和官员,朝廷的事情我管不了。生意人就是要开门赚银子嘛,我不拒绝和你们谈货物买卖的,怎么了,嫌弃我们商行太小,没资格和你们谈生意?”
卡洛斯没有想到沈今竹会变脸变的那么快,刚才还一副冰山女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现在又开始热情的要合作?这个女人莫非和凯瑟琳女王一样,有些疯癫了?
卡洛斯说道:“哦?你想和我们做什么生意?”
沈今竹指着案几上卡洛斯带来的瓷器说道:“当然是青花瓷了,你们欧洲把她叫做克拉克瓷,你不能从景德镇的窑厂直接订购这些瓷器,必须通过中间商手中转卖,而我们日月商行可以当你们的合作伙伴。你们想要什么图案的瓷器,我都可以和民窑签契约,帮你们烧制,在月港交货,直接运到欧洲,如何?”
卡洛斯有些惊讶,“你要背叛荷兰东印度公司?”
沈今竹哈哈大笑,“总督先生,你要明白,我身上流的是大明的血脉,生于斯,长于斯,和见鬼的荷兰人有什么关系?荷兰人和大明的五年协议是一场交易,我帮助荷兰人做说客也是交易,我为此得到了月港的一片土地修建货栈呢。荷兰人舍得台湾,你们却舍不得澳门,我说破天也不会让大明的阁老们改变主意,所以爱莫能助了,但是我们可以合作做生意啊。我们日月商行的青花瓷已经往日本运过两批了,日本海商得了至少五倍之利,你们欧洲比日本人有钱多了,十倍之利都不成问题吧。”
此话从嘴里一说出来,沈今竹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说的,她发现自己的思维和行为模式越来越像弗朗克斯了,要打败魔鬼,逃避和憎恨无济于事,要做的是靠近魔鬼,和魔鬼合作,甚至交上朋友,然后寻找魔鬼的弱点,伺机而动,一击毙命!那一瓶马钱子之毒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吧。
反正西班牙和葡萄牙人肯定是要通过中间商购买青花瓷的,没有日月商行,也会有其他商行趋之若鹜找卡洛斯寻求合作。如果能如愿报仇,还能顺便大赚一笔,两全其美,为什么不呢?
卡洛斯有些迟疑,说道:“可是不久前,你拒绝了日本国的国千代合作的提议。为什么反而要和我合作?”
其实很简单,因为竹千代和国千代两人因幕府大将军继承人的问题无法共存,沈今竹只能二选一,非黑即白。但是在她眼里,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三国的东印度公司从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大航海时代占据霸主地位的掠夺者,还有后期之秀英国也是如此。
但是沈今竹不能说实话,她笑道:“因为国千代还没有资格做我的合作者,他并没有真正掌控日本国,听说他的父亲幕府大将军身体很健康呢,而且他的亲哥哥竹千代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虽说不得大将军夫妇喜欢,但是——总督先生,在欧洲也是嫡长子继承吧,哈布斯堡家族几乎统治了整个欧洲,想要剥夺嫡长子的继承权也几乎不可能是不是?除非弄死他,可是你也知道,竹千代在大明活的好好的。所以我拒绝了国千代,因为我觉得竹千代才有资格合作,他能给我带来更大的利益啊。”
“而你卡洛斯,坦白的说——”沈今竹故作挑剔、嫌弃状看着他,说道:“我很讨厌你,你的目光太猥琐淫邪了,看我的时候就像看一个妓【女,我恨不得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如果你还是以前的卡洛斯,相信我,你不会活着走出海澄,因为你只能给我憎恶和屈辱的回忆。但是现在你是葡萄牙女王任命的澳门商部总督了,你手上有金币、有大船、有战舰,你能给我带来巨大的利润,我是个生意人,当然期望能和你合作。”
卡洛斯哈哈大笑,身体往太师椅的椅背上靠过去,说道:“海澄的商行成百上千,都可以为了购买青花瓷,我为什么非要选择你的日月商行?”
沈今竹也笑说道:“如果你觉得和日月商行合作不能给你带来最多的价值,你可以不选的,毕竟你才是总督,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明商人而已。”
和这个女人合作吗?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卡洛斯看着笑靥如花的沈今竹,想起了太湖之夜那晚沈今竹全身湿【透时诱人的曲线,一时间小头代替大脑做出了决定。
谈完和卡洛斯的交易,天都黑了,沈今竹拿到了卡洛斯给了一万银票的定金,卡洛斯踏着月色出去,沈今竹忙璎珞等人将门窗全部打开,焚了百合香熏屋子,还将卡洛斯坐过的椅子劈了当柴烧。
沈今竹连夜召集商行的经纪牙人们开了会议,宣布了葡萄牙人的交易,欧洲正时兴青花瓷,要他们密切注意来月港的西洋人,估计英国、法国等国的商队也要购买青花瓷去欧洲,要抓住这个商机,争取将西洋国家的订单全部拉到日月商行来。
沈今竹安排好了计划,差点又兴奋的忙通宵,璎珞等人拼死劝住了,才在子夜时喝了安神汤强行躺在床上睡觉,心中藏着事,夜晚做了一整夜的梦,梦到她赚了好多银子,几乎将月港堆满了,请卡洛斯在银山上喝酒,卡洛斯中了马钱子之毒,蹬腿瞪眼死的直挺挺的……
“小姐?小姐。”耳边传来轻轻的低唤声,沈今竹睁开眼睛,正是璎珞,她揉着眼睛起床了,含含糊糊说道:“天亮了?感觉没睡过的样子。”
璎珞激动的说道:“小姐,你看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