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氏呵呵笑道:“戴绿帽,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污蔑我和一个傻子通【奸,亏得你们想的出来,赵三叔——”
戴氏指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庄稼汉说道:“论辈分,我在村里叫你一声叔叔,去年八月十七,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我丈夫长年不在家,是不是经常在夜里想男人?呵呵,你说你愿意做我的野男人,还说我这些年都没有生孩子,肯定是丈夫有问题,等你我怀了孩儿,生下来赖在他头上,将来赵家的的产业都是我们孩子的,你我生生世世做一对野夫妻岂不快活!”
丑事被揭开,庄稼汉顿时面目赤红,他很想跑过去堵住戴氏的嘴,可是惧怕她壶里的滚水,只得强辩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没有婆娘睡,用得着去偷晚辈的婆娘!”
赵爷震惊的看着庄稼汉,诸乡民也皆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众围观的贫民窟邻居的目光更加兴奋了。
戴氏冷笑道:“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连你我都瞧不上,我还去偷赵傻子?赵矮子——”
戴氏又指着一个瘦弱矮小的乡民说道:“你身形矮小,时常被乡民欺负,遇到旱年,经过你家田地的水渠总是被周围乡民堵住了,是最后一个用上水的;遇到涝年,就被人挖通了水渠,将自己家田地的水强行排到你的地里,你忍气吞声,从来不敢反抗。是谁站出来帮你们家说话的?你两个孩子饿的都发虚,我看不过眼,时常拿着米面送给你家娘子,还自备了礼物,和你家娘子一道去找族长夫人说好话,周围乡民才收敛些,遇到灾年,你家田地不至于颗粒无收。你们全家都向我下跪,说要做牛做马报答我——你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
赵矮子恨不得学土行孙拱进地里去,他低着头说道:“我是赵家的人,没道理我不帮自己赵家人,反过来帮你一个外地嫁进来的媳妇。”
戴氏冷哼道:“你们赵家人都是一群白眼狼……”
戴氏在赵家湾以前是出名的贤妇,长的周正不说,脾气也好,会识文断字,经常免费给乡民代写家书、一手字比村里的秀才还好看,而且为人仗义,心地善良,总是力所能及的做些好事,得空时还教村里孩子们读书识字,这一辈赵家湾的孩子们基本都会写自己名字,就是戴氏拿着树枝在地上不厌其烦的划拉教出来的,说起来,今天跟着赵爷来荆州城捉拿淫【妇的乡民,几乎每人都得过戴氏的恩惠。
戴氏一番话,说的乡民们都有些不自在。
赵爷见人心有些散了,赶紧又指着鼻子骂道:“无亲无故的,你帮着这个帮那个,装什么好人,分明是想勾引人家偷汉子!你们戴家人早就死绝了,一个罪臣之女,还摆什么千金大小姐的谱——”
正在骂着,一个乡民捧着两把油纸伞过来了,说道:“赵爷,伞已经买过来了,这会子水应该不会太烫了,咱们又用伞遮拦着,先捉住这个淫【妇。”
戴氏提着铜壶的水的手一颤,没等赵爷先撑开雨伞,她就将一整壶水朝着众乡民扔过去,众人赶紧都捂着头蹲在地上,生怕被热水烫瞎了眼。戴氏乘机从大门跑出去,铜壶哐当落地,却一丝水都没撒出来!
赵爷气得跳脚骂道:“这淫【妇惯会骗人,这壶里根本就没有水!快去抓住她!”
戴氏拔足狂奔,快要巷子口时,在门口剥葱洗衣的几个妇人一拥而上,将戴氏按倒在地,向赶到此处的赵爷邀功,“我们帮你逮住了淫【妇,一人五文钱不过分吧!”
赵爷给了钱,一手抓住戴氏的头发骂道:“淫【妇!你也有今天!当年若不是被你们戴家连累,我岂会在功名上毫无建树,回到乡下老家做商人养家糊口?我养了你几十年,你却要把村里的汉子偷个遍,还红口白牙来荆州城告我?今日我就锉烂你的嘴,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
言罢,赵爷拿起雨伞的伞柄就要往戴氏嘴里捅去,就在这时,前方传来蹬蹬蹬的马蹄声,沈推官挥着辫子大声叫道:“住手!”
一鞭子扇在赵爷脸上,赵爷举着雨伞拦着脸,戴氏侥幸逃过一劫。沈推官骑着马跑得快,后面的衙役还没跟来,他便孤身一人骑着马驱赶着众乡民,赵爷拉扯着戴氏的头发,将她拦在身前,防止沈推官再挥鞭子。
沈推官吼道:“赵家湾的乡民听着!你们私设刑堂、迫害无辜女子,还胆大妄为,将前去查访的衙役棍棒赶出村子。现在还不知死活的跑到荆州城里头寻衅滋事,强抢妇女,真是胆大包天!你们已经触犯了国法,还不快束手就擒!”
众乡民见沈推官穿着一身官袍,心下便有些打怵,不敢上去拦马,赵爷叫道:“法不责众,衙役是我们整个赵家湾的人赶走的,你能把我们赵家湾老老少少几百人口全部抓进荆州衙门?你有国法,我有宗法,戴氏与人通【奸,此等□□,按照我赵氏宗法,就该浸猪笼!这有何错?不仅仅是我们赵家湾,隔壁村的刘家屯、甚至整个大明各个家族的宗法,那个□□不是浸猪笼而死的?官府过问没有?”
此话一出,方才还退缩的赵家湾乡民又生了斗志,恶狠狠的看着骑在马上的沈推官,是啊,法不责众,他总不能把我们都抓起来,再说我们是来捉淫【妇回去浸猪笼的,这事天经地义,换成其他宗族乡里也是这么干,我们又没错!
沈推官在荆州府掌了二十年的刑律了,比这种更危险的场面都见过,他骑在马上丝毫都没有退缩,叫道:“我是荆州府的推官,这个案子是我接下来的,我就要管到底,宗族虽大,身在偏远乡里,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法大于宗法,谁敢拿着宗法打压国法,就是罔顾国法,触犯刑律、我就要抓起来判刑。有一个我抓一个,有两个我抓一双,一个村子的人联合起来反抗衙役的抓捕,就是造反!造反要灭九族的,你们非要朝廷派兵围歼赵家湾?”
沈推官的话斩钉截铁,唬得乡民都不敢动,这时众衙役们终于赶到了,将这伙乡民团团围住,连同赵爷一起,全部绑回了衙门监狱里。
因担心赵家湾还有乡民前来找麻烦,沈推官便将戴氏安顿在衙门里的一个房间里暂时住着,决定此刻就亲自带人去赵家湾查案找证人。
可是到了半夜,荆州府衙门的监狱突然起火了,牢头们赶紧打开隔间的门,将犯人们放出去,可是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所有人的犯人都被驱赶到院落里跪着了,唯有关着赵家湾乡民的的牢门锁死活都打不开!
这时浓烟弥漫,大火已经烧过来了,牢头只得先逃生,凌晨大火才灭,牢头们砸开锁头,里面的赵家湾乡民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浓烟呛死,已无活口。
大火烧去了几乎一切痕迹,二十几条人命没了,沈推官去赵家湾查案未归,荆州府尹情急之下向朝廷报了个监狱失火敷衍过去。此事太过蹊跷,其他犯人都没事,唯有赵家湾无人生还,这好像是寻仇啊!
府尹大人秘密传问戴氏,问她可有亲朋好友,戴氏惊慌未定,茫然不知所措,以前丈夫四处行商,她极守妇道,从来没走出过赵家湾,那里有什么亲朋好友?村里人人都得过她的恩惠,可是明知她是被冤屈的,要被活活浸猪笼淹死时,无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些人会为她寻仇?
次日,沈推官带着衙役回来了,还抓了一些乡民,惊闻监狱失火,正要去查看现场,金陵老家的家丁慌忙将他拦下,塞了一封家书,信是妻子王氏写来的,说老太太突然病重,一度全身麻痹,动弹不得,醒了就要吵着要去京城看淑妃娘娘和四妹妹,此时已经启程,大夫说老太太的现状不妙,有回光返照之色,大限将至,所以全家人都启辰进京去。倘若老太太真的要仙去,临终前最好咱们全家都陪在身边。你是嫡长孙,肩负着家里的宗祧,自然不能缺席了,望你先告假几月,即刻从荆州府启程去京城,说不定能在路上相遇云云。
孝字当先,沈推官拿着信件向上司荆州府尹请长假,并要府尹立刻需找代替他的新推官人选,因为一旦祖母去世,别的孙辈守孝一年,可是他是嫡长孙,要守孝三年的。荆州府尹巴不得他马上走呢,多年为官的直觉让府尹大人觉得监狱失火之事背后水太深了,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刨根问底,否则会惹祸上身。沈推官是个细心人,为人又耿直,若此案交给他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沈推官告了假,交接了手头的案子,给了戴氏五十两银子,将戴氏托付给一个荆州当地多年好友照看着,当日便买舟南下,去追祖母的大官船去了。
在牢狱大火的震慑下,荆州府尹快刀斩乱麻火速宣判了此案,污蔑戴氏为淫【妇的公婆为从犯,判了杖责三十,念在年纪大了,身上有病,许其用银赎罪,免了板子,两人流放西南一年。主犯赵爷已死,免于刑罚。这赵家公婆二人在流放途中被劫匪所杀,再也没有回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96章 正阳门掷果遇故人,琼华岛殿中有乾坤
暹罗国、北大年、日本三国联合使团到达了通州港码头,在这里换了车马驶入京城,阔别这个城市已经六年多了,沈今竹以暹罗国使节的身份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二月的京城还是挺冷的,夜晚时运河的河水还会结上一层薄冰,沈今竹穿着西洋骑士装,下着白色天鹅绒紧身裤,穿着快要到膝盖的长靴,头戴插着鸵鸟羽毛的大帽子,神气扬扬的骑在一匹白色蒙古马上,外头还罩着徐枫的熊皮大氅,其实她并不觉得有多冷,可是徐枫看见她包裹着紧身裤和长靴的腿露在外头,修长而美丽,骑士装的下摆只能盖住大腿,大腿以下的曲线毕露,心里顿时醋海翻波,非要沈今竹披着他的大氅上马,否则就只能待在马车里。
外头那么热闹,沈今竹才不会待在马车里,她和同穿着簇新的骑士装,披着大红羊毛大氅的弗朗科斯并驾齐驱,始终都在负责护卫的徐枫视野中。驯象师们赶着四头大象走在前面,这是暹罗国最尊贵的贡品,一路从通州走到京城,吸引了着百姓们夹道观看。北大年最贵重的贡品是一座假山那么高耸庞大的珊瑚石,一共由二十四个壮丁抬在肩膀上,围观群众纷纷咋舌。相比而言,日本国的使团显得冷清了许多,他们的贡品是倭刀、倭扇和漆器,这些东西京城都有得卖,所以围观的人极少。瑞佐纯一率领着五十个武士都骑着马跟随使团缓步前行,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扫视搜索着,希望能找到竹千代的踪迹。
使团从永定门进城,因一下子来了三个国家的使团,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卿、左少卿、右少卿均在永定门城外迎接远方的客人,或许是父女之间的心有灵犀,官为鸿胪寺右少卿的沈二爷远远就认出了骑在白色蒙古马、一身西洋打扮的少年骑士,就是自己最头疼、也最悬心的大闺女沈今竹了。
沈今竹双面间谍的身份和来意已经由徐枫通过通政司秘密报给了庆丰帝,庆丰帝下的命令是“陪这个大难不死的丫头一起玩”,要认得沈今竹的人都佯装不知,这其中就包括她的亲爹沈二爷。
沈二爷是大才子,南直隶解元,在鸿胪寺当差这些年,又精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他和暹罗国的白王子殿下谈笑风生,根本不用四夷馆的翻译,沈二爷脑子灵活、了解他国语言和风俗,又生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最适合做外交这一行当了。
沈今竹是第一次看见亲爹当差时的样子,虽说从小到大她对亲爹都很不满,可此时此刻看见他娴熟的和白王子殿下聊天拉关系,觉得自己爹爹其实还帅帅哒。
鸿胪寺摆出了仪仗,一路还有教坊司的人吹打着乐曲,加上四头白色的大象甩着长鼻子行走在正阳门大街上,街道两边都挤满了人,若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沿街站成一排维持秩序,恐怕这些围观群众要冲过去摸人家呆萌的大白象去了,这么多人若一人摸一下,等走完正阳门大街,可怜的大白象恐怕要脱层皮去。
即使有了大象吸引眼球,夹在使团队伍中的沈今竹也很出众,她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眸子,眼珠儿如黑曜石般闪耀,翩翩然犹如西洋画里的白马王子,行走在正阳门大街上,酒楼茶肆上时不时有胆子大的女子向她身上投掷鲜花,看得跟在后面的徐枫心头火起:听说北方的姑娘比江南的豪放,果然名不虚传,连西洋人都不放过!
偏偏沈今竹也忒能胡闹了,她笑嘻嘻的在马上接着楼上扔下来的鲜花,脱下头上夸张的鸵鸟羽毛宽沿大帽子,回头向楼上扔花的姑娘们点头微笑致意,这时亲爹沈二爷才发现大闺女头上居然还戴着一顶金黄色、并且卷曲的像猪大肠似的假发!
西洋的贵族们酷爱戴假发,已经成为了新的时尚,沈今竹头顶着披肩炫金色的卷发,更加显得雪肤红唇、带着少年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妖媚之色,楼上扔花的姑娘们看见了,胆子大的些的瞪着眼睛痴痴的盯着沈今竹看,胆子小些的赶紧打开一柄倭金扇遮着脸,从扇子缝里偷窥马上英俊的异国少年。
沈今竹微微笑着,将鲜花插在鬓发之上,火红的月季插在炫金色的卷发之上,强烈的颜色对比,显得更加夺目了。这一举动引来了楼上更多飞掷而来的鲜花!一时间沈今竹周围就像是下了一阵花雨,瞬间被鲜花包围了。
沈今竹害怕被各色飞来的月季上的尖刺扎到脸,赶紧戴上宽沿鸵鸟毛帽子遮蔽,那鲜花就纷纷落在帽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弗朗科斯看见沈今竹帽子上的月季山,顿时哈哈大笑,说道:“哦,我的亲爱的女儿,如果这是在巴黎社交季,你这样亮相,恐怕会成为巴黎社交舞会的新宠呢。”
沈今竹缩了缩脖子,“不要和我提这个梅【毒的天堂,我帮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明谈判完毕,就要回去和家人团聚了,此生不会踏入欧洲半步,去了那么多的地方,还是在自己国土上过的舒服。”
弗朗科斯欣赏沈今竹的打扮,可是身后的亲爹沈二爷和徐枫却都被亮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