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道:“不敢这样的。”
一时众人散了,各人回到当值所在,小丫鬟菜籽儿跟着花婆婆到菊花圃锄草修枝,菜籽儿满脸艳羡的叹道:“我以前以为缨络姐姐厉害,今天看到齐三家的,这才是真威风呢。”
花婆婆地位虽低,但在园子的待的时间久,见惯了风云,说道:“你没瞧见齐三家的在家里当三少奶奶的模样,那更不得了。这女人呐,最终还是看嫁的如何,爬到二等丫鬟又怎么样?三房的紫霞在二等上好几年,副小姐似的养尊处优,园子里谁不对她服个软,可结果如何?还不是——忘了,这事不能说的,总之缨络的路还长着呢。”
菜籽儿说道:“虽如此,我还是更喜欢缨络姐姐,有些人得志就猖狂,缨络姐姐不忘本呢,她是从大厨房出去的,那日我母亲被紫霞刁难,还是缨络站出来解围,虽然后来紫霞她——”
“嘘!”花婆婆打断道,“齐三家的话音刚落,你就敢提这个?若真被人抓到小辫子,你以为缨络有本事捞你出来?我在园子里这些年,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要想要站稳脚跟,这三把火肯定是要烧的旺旺的,才能显得新官的本事呢。听婆婆一句劝,这一月啊,就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熬过这一阵子,新官成了旧官,咱们头上悬着的剑才能放下来。”
菜籽儿似懂非懂,嗯了一声。
且说流苏训完话,去了西次间理事,沈今竹还小,甩手掌柜一个,事无巨细都依仗流苏,流苏看了一上午的账本子,有一个看门的婆子找上来,瑟瑟缩缩的说要见流苏,小红小翠当然不会让婆子轻易进去,那婆子急了,说道:“我有要紧的事,关于早上说的闹鬼,是有人存心散布谣言。”
小红通传了此事,流苏暗道,此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是有人暗中捣鬼,否则表小姐三年多都没有再发的梦游症,怎么进了园子就那么严重了呢。
看门婆子进来了,也不敢看流苏的眼睛,急于表功,一股脑全倒出来:“老奴在园子里看了几十年的门了,经常和其他院子看门的吃酒聊天,别的本事没有,眼线是好使的,今日上午说的鬼神之事,老奴立马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咱们院里缨络,三房紫霞昨天撞了太湖石死的事情您肯定知晓的,其实这话说回来,事情因缨络而起,却罪不在她,这紫霞平日里捧高踩低,看谁不顺眼,就瞪着个骚眼睛骂人,也该受了报应了。”
“可是这缨络呀,好像有些心虚,老奴听说她拜托了大厨房的柳嫂子,给她求一个护身符带着,估计是怕缨络的鬼魂回来找她报仇,昨晚老奴瞧见柳嫂子鬼鬼祟祟的和缨络说了些什么,末了还塞给她一个小包袱,估计里面就是护身符了——您若不信,就去缨络身上搜了搜,准是。而且昨天晚上,老奴打更的时候看见缨络房间里飘出一股烟味,这烟味绝对不是蚊香,肯定是庙里烧的香烛,不知道她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呢。您今日也说过,这院子是绝不容许私自烧香拜祭的。”
流苏听了,心里不以为然,缨络有此举动,实属平常——倘若不如此害怕心虚,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才需要警惕呢,太冷清冷性了,令人害怕,这样的人还是离表小姐远些才好。毕竟紫霞咎由自取也好,一时想不开自尽也罢,一切都是因缨络而起。缨络心里有所愧疚,烧香戴护身符,这些举动都在暗地进行,并没有散播谣言的意思。至于焚香一事,那是昨晚,而我的禁令今日才发,不算越了规矩。
心虽如此想,流苏面上依旧平静,点头道:“我记下了,还有呢。”
“对缨络,老奴就知道这些。”看门婆子凑过去低声道:“还有一个人,说起来和缨络也有些关系。咱们院子里跟着花婆子莳花弄草的菜籽儿,她是大厨房柳嫂子的闺女,缨络就是因为柳嫂子,才和紫霞对上的。您别看缨络对菜籽儿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在意着呢,昨日三小姐瞧上了咱们院子的玫瑰花,您吩咐菜籽儿多剪一些,去了刺,给三位小姐院里都送过去插瓶,菜籽儿剪了两篓子,一时忙不过来去刺修剪。忙中出错还被玫瑰刺扎的鬼哭神号——诶哟,瞧老奴这张破嘴,说错话了,该打该打,是扎的活碰乱跳,缨络看的心疼,叫了好几个小丫鬟帮忙呢。”
流苏有些不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一旁服侍的小红甚为机灵,明白了流苏的意思,赶紧打断道:“扯这些做什么,说重点!”
看门婆子忙道:“这菜籽儿也有问题,就在表小姐搬来凤鸣院的前夜,正是老奴当值,半夜里头她在院子里瞎叫什么有鬼,吓得什么似的,菜籽儿的师傅花婆子还给她壮胆,一起来院子找鞋,老奴年纪大了,睡觉轻,一有动静就醒了,偷偷循着声去,听见菜籽儿和花婆子说,看到一个没有脸的鬼,穿着一身白,披头散发的,很是可怖!”
又是无脸鬼!流苏猛地想起昨晚当值时沈今竹的话语,原来不止表小姐一个人看见了无脸鬼啊!难道这院子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若真有,怎么以前在园子里没听说过,淑妃娘娘也在这里住过六七年呢,好端端的从来没出过这等邪事。怎地表小姐一来,这无脸鬼就出现了?表小姐还小,谁会与她有仇、丧心病狂的想去扮鬼折磨一个小孩子?亦或是此人与四夫人有仇,借着表小姐报复?
正思忖着,看门婆子说的吐沫横飞,“老奴知道,这话会得罪好些人,但是老奴对您一片赤胆忠心,就是得罪自己亲娘,也要实话实说的。若有半点虚言,天打五雷轰!”
这婆子又是一阵眉飞色舞表忠心,流苏给小红使了个颜色,小红会意,给了婆子一锭银子做奖励,那婆子闭了嘴,乐颠颠的磕头道谢,退下了。
流苏问小红小翠,这婆子的话可信几分,小红笑道:“她应是不敢故意欺瞒三少奶奶,只是这民间鬼故事里头,十个就有八个鬼是无脸鬼,日有所思,夜间突然受了惊吓,就以为是无脸鬼,其实人吓成那样,那里有勇气看脸呢,以讹传讹,胡诌而已。菜籽儿估摸就是起夜被飞鸟或者风声惊住了,吓叫嚷吧。”
☆、第31章 三夫人杀鸡儆闺女,驱魅影峨嵋施援手
看门婆子的一番话粗俗、而且言语间对紫霞、缨络、菜籽儿等人带着莫名的恶意,流苏也是从小丫鬟做起的,知道低层的下人们为了一件衣裳、一个银馃子的打赏、甚至为了一句话而结仇,互相踩的,这婆子在园子混了多年,依旧是做粗活看门的,可见其人缘和性格不讨好,不招人喜欢,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所有比她过的好的都带着恨意。
不过流苏也相信,这婆子话里有些夸张,但绝不敢欺瞒她,造谣生事,也就是说,那个叫做菜籽儿的,的确也被无脸鬼吓的鞋子都跑掉了。
流苏静默片刻,吩咐道:“小红小翠,你们想法子接近菜籽儿和那个花婆子,找机会套套她们的话,院子里其他人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些目光躲闪的,鬼鬼祟祟的,都报给我和金钗冰糖她们,我倒要看看,这院子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三房,三夫人刘氏院里,从前晚紫霞被关押受刑开始,院中的气氛就十分压抑,到昨日紫霞被赶出去碰壁而亡,大热的天,人心能冷出冰来。伺候的人无论品级大小,个个都静若寒蝉,能省的话尽量不说,能不出去晃着三夫人刘氏眼的,尽量不现身。若真要有事向刘氏回禀,那人恨不得将身子缩成虾米,就怕碍眼。
刘氏看着这个丫鬟,心头顿时火起:“你这是怎么了?缩腰弓背,肚子疼?”
丫鬟缩的更厉害了,忙解释道:“奴婢——奴婢不是——”
刘氏冷冷道:“带着病就不用来当差了,没得有人闲话说我苛待下人,来人啦,好好伺候她出去,叫她老子娘来领人,好生安抚着,一应衣服赏赐都许她带回家里,别又要死要活的,连累三房的名声!”
“奴婢——”两个婆子过来掩着丫鬟的嘴,拖了出去,一个婆子说道:“再叫嚷,就要尝一尝老婆子臭袜子的味道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夫人心情不好,活该你倒霉。”
另一个婆子唱起了红脸:“你也算是得脸的丫鬟,但再厉害,比得过死去的紫霞?听婆子一句劝,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夫人只是要你出去养病,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等过了这一阵子,事情平息了,你再托人回院子就是。”
老实说,尽管平日里很不喜欢紫霞的利嘴,婆子们巴不得见她倒霉,但眼睁睁看着一条命在眼前消失,红的鲜血和白的脑花四溅,已经被生活打磨成鱼眼珠的婆子们心里也不好受,一个婆子当晚噩梦连连,次日就去庙里烧香,到紫霞坟前烧纸钱磕头去了。
谁都不希望再出一个紫霞。
正房门前的抄手游廊,徐碧池和徐碧莲和被婆子捂住嘴的丫鬟擦肩而过,徐碧池脚步微滞,想起了伺候自己十来年惨死的紫霞,妹妹徐碧莲低声道:“姐姐,我们是来给母亲请安的,莫要失态了。”
徐碧池方回过神来,牵了妹妹的手,一起迈进正房的门槛,只有妹妹在,她才敢面对嫡母刘氏。
请安完毕,刘氏看见徐碧池眼睛微红,眼皮红肿,暗道:果然姨娘生的就是上不了台面,为了一个奴婢伤神落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奴婢生的?
徐碧池和徐碧莲两人的生母茜姨娘是通房丫鬟出身,连名姓都没有,当丫鬟时胡乱叫个小茜,生了双胞胎女儿就抬做了姨娘,人称茜姨娘。
茜姨娘老实,隐形人似的,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多话。姐妹花平日里乖顺听话,相貌出挑,文能读书,武能骑马蹴鞠,一副名门闺秀的气度,也算是争气,刘氏带着姐妹花出门交际,都说她教导的女儿极好,因此也甚觉得有面子,对姐妹花态度不算亲热,但是该有的,从来不会亏待,该维护的,也不遗余力。
若放在平日,紫霞在大厨房坏了规矩这种事,刘氏是不屑管的,要姐妹花院里的掌事娘子惩罚了就是,可前日她因媳妇不服管教、儿子又维护媳妇忤逆自己的意思一事,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四少爷徐槐是刘氏唯一的儿子,三房也就这一点血脉,刘氏性子有些古怪,对儿子是极好的,早早给他聘了名门闺秀做媳妇,为三房开枝散叶,
刘氏是在家族崛起之前嫁进徐家,没落诚意伯嫡孙女配南京第一豪门魏国公府庶子,当时怎么看,都是刘氏高嫁了,随着诚意伯府迅速崛起,刘氏总觉得自己在婚姻中吃了亏,越来越瞧不上不争气的丈夫,所以为唯一的儿子挑媳妇,很是费了一番心力。
四少奶奶袁氏是广平侯府的嫡女,既是侯门女,也是皇族子孙——第一代广平侯蒙恩得公主下嫁,本是驸马都尉,后来跟着建文帝平藩有功,得了这世代罔替的侯爵爵位,袁家血统和权势都无可挑剔,当初定下这门亲事,刘氏几乎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当袁氏嫁进瞻园,一切都没有刘氏想象中的美好:这媳妇自持有娘家做靠山、把自己儿子笼络住了、又生了一双儿女,竟然时常与自己这个婆婆作对!每每刘氏发作,这袁氏便变着法儿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小住,儿子低三下四、三催四请都不回来,逼着自己这个婆婆上门亲自去接!
上月,婆媳又闹了矛盾,刘氏说了几句重话,袁氏便故技重施,带着孩子回娘家广平侯去了,儿子去接人,接着接着他自己居然也住在岳家,连乞巧节都没回瞻园!
刘氏担心不过,派人去看儿子媳妇孙子孙女过的如何,这一查不知道,查到实情刘氏几乎气个仰倒!
原来袁氏是嫡出,但是她爹是庶长子承爵,广平侯太夫人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嫡子,广平侯从小养在太夫人膝下,是当做嫡子教养的。广平侯的生母只是个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很有些福气,熬到儿子终于当了侯爷,为她请封了个三品淑人的诰命,当了老封君,她原本姓吴,便叫她吴淑人,吴淑人压抑了大半辈子,现在每日被人吹捧奉承,渐渐开始抖起了威风,有了“西风压倒东风”的想法。
广平侯太夫人岂是任人骑在头上的?当面就打脸,将吴淑人骂的病倒,广平侯还要跪地请太夫人息怒,不要伤了身体。这事被御史知晓,参了广平侯一本,说他轻视嫡母,道德败坏,目无伦常。这吴淑人自觉丢脸,在侯府威风不在,又担心儿子爵位不保,干脆去了乡下田庄避羞去了,七月吴淑人六十大寿,在乡下设宴,广邀亲朋,刘氏派出打听消息的心腹说,儿子儿媳全部去了乡下田庄赴宴,给吴淑人拜寿去了!而且自己那个混账儿子居然以孙婿之礼对待那个通房丫鬟出身的吴淑人!
刘氏是文臣之后,很重礼仪伦常,儿子做出此等混事,被人取笑轻视不说,若御史知晓,参的儿子官位不保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