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的兵们都已经熟睡,下铺的乌云也已经发出绵长的呼吸声,雷动躺在床上,双手垫在头下,双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良久,雷动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面前一片黑暗。迷迷糊糊中,两点亮光在眼前闪动一下,再闪动一下,雷动知道,自己又要做那个梦了,可是这次,自己没有突破啊——自从进入部队,自己就已经彻底中断了修炼,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做那个梦?
雷动很疑惑,他的意识似乎飘出自己的身体,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向那两点亮光走去。他明白,那两点亮光,其实是一双眼睛,那眼睛的样子很熟悉,似乎还在母亲体内孕育的时候,就已经见到过;又似乎很陌生,陌生到雷动几乎每一次见都能够感觉到不同。那双眼睛似乎很大,几乎充满天地;又似乎很小,只是一点点的亮光,但那闪闪的精光让雷动金丹中期的神识都有些不舒服。
疑惑中,雷动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那双眼睛前。
“你来了!”飘飘荡荡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耳边,又似乎在远在天边,似乎很洪亮,几乎充斥整个空间,又似乎很小,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雷动站住,沉默着。
“今天,你又有了一丝改变,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但你其实已经明白,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的朋友、战友,都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已经懂得关心他们,懂得为他们而战——记住,军人,有时候就是为战友而战的!”
“你究竟是谁?”面对纠缠了自己十五年的梦境,雷动再也忍耐不住,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个声音沉默着。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者,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你怎么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又为什么会了解部队的事情?”雷动连珠炮似的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个声音依然沉默着。
就在雷动几乎要泄气地认为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那个声音又飘飘荡荡地响起:“这一切,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只要牢牢记住你的使命,牢牢记住你的责任……”
又是使命,又是责任!是雷动知道,当这个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梦境就会随之结束,简直比德云社合唱《大实话》还准。
雷动决定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那个声音“责任”二字话音未落,雷动已经张开嘴:“究竟……”
但是雷动的反应依旧慢了一步,就在他口中的两个字刚刚离开嘴唇的时候,那双闪亮的眼睛和那个飘忽的声音已经倏忽不见,雷动的意识也刹那间回到自己身上。眼前又是一黑,宿舍的天花板再次出现在雷动眼前。
******!雷动恨得牙齿咯吱吱作响,什么狗屁哒哒的宿命,使命狗屁哒哒的责任,你特么倒是说清楚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你不说我特么知道究竟是什么责任啊,这特么不是神经病吗?
雷动睡意全消,索性翻身坐起来,摆出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开始了他进入部队后的第一次修炼:我特么早练晚练,早晚有一天把你揪出来,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很快,雷动就已经进入神游太虚的入定状态,脸上的愤怒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的神色……
没过多久,雷动的立功申请批下来了。事实上,按照部队条令,雷动的成绩批个二等功都不为过,但也不知道团里怎么考虑的,居然说这不是正式训练比赛,根本没有再往上报,直接给了一个三等功了事。
但即使如此,对一个入伍刚刚半年多的新兵而言,三等功也足以让人骄傲了!
其实做一个好兵也不错啊!
全连大会上领过证书和军功章后,坐在床上,雷动默默地想。他明显感到,最近这一段日子,上至连长下至炊事员,兵们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很明显的改变。以前,他和兵们相处得还算可以,兵们也并没有因为他疲疲沓沓排斥他,但他始终感觉缺了点什么。但这几天,他忽然觉得,兵们的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亲热,更有一丝丝尊敬甚至崇拜的感觉。
是的,就是尊敬。部队毕竟是个充满雄性和血性的地方,一个兵要想得到别人的尊敬,唯一的途径就是过人的实力,没有强大的实力,就算你和其他人的关系再亲密,能得到一切,也不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干部也是如此,一个白白净净、动嘴能力远远超过动手能力的干部,可以让兵们听从指挥,但那种服从只是出于一个军人的天职,而绝非从心底产生的敬畏!
从小经历的训练在严苛残酷,再是地球上为数不多的修真者,修行的速度再变态,自身修为再强大,雷动毕竟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大孩子,四周氛围的变化,几道有意无意的崇拜的目光扫过来,很快让他青春躁动的心得意甚至飘飘然起来。
于是,雷动开始“表现”了。尽管在训练场上,自己的实力还不能毫无保留的展现,但无论在个人内务、全班卫生、队列训练、技战术训练上,雷动都开始投入巨大的热情。
雷动自己发飙不要紧,乌云为了自己出人头地的伟大理想,也开始发了疯一样训练。在突破练气期之后,乌云的各项技战术也飞一般进步着。尽管说到实战,还没法跟那些千锤百炼的老兵比较,但在日常训练中已经有超过老兵之势。
很快,两个新兵就被得到了营团训练标兵的称号。原来全团头号新兵聂彪被悲惨地挤到第三,每天看着两个人的眼光恨不得要吃人一样。
不过很显然,除了在训练场上,兵们还是很喜欢雷动的。这家伙年纪轻轻身手变态,但绝对不摆架子不装b,只要不主动挑衅他,总是一副是乐呵呵跟大家有说有笑的样子。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讲义气,兵们有个什么大事小情,只要求到他头上,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就算是一些兵觉得绝对应该宝贝一样藏着,传子不传徒、传媳不传女的训练诀窍,这家伙也绝对不会藏着掖着,而是很乐意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在两个兵的带动下,一班的训练成绩也噌噌噌地上涨,各种各样的流动红旗挂满了墙,班长龚志刚乐得整天合不拢嘴,以至于许多兵都在疑惑:黑面神吃错药了?被别人灵魂附体了?
在这种状态下,一班不但成绩飙升,班里的气氛更是融洽到一塌糊涂。
雷动终于体会到做一个好兵的种种好处。现在,他不但可以跟班长笑嘻嘻的勾肩搭背,满嘴放炮,甚至能够在张和那里得到某些特权。
更重要的是,在彻底融入军营,开始一心一意地做个好兵之后,雷动赫然发现,自己修炼的速度竟然明显加快!
实际上,最初开始修炼的时候,那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岁的老神棍一样的师父就已经告诉他,这三百年来,天地间的灵气已经匮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大部分的修真人士由于无法吸收灵气,已经身死道消,消散在茫茫天地之间。雷动修炼的混元功到是还能吸收逸散在天地间的灵气,而且不知为什么从未感觉到灵气匮乏,仿佛他无论身在何地灵气都会自动汇聚到身边一样绵绵不绝,修炼速度也不断让老神棍师父连呼变态。
但现在的修炼速度比先前更快,却大大出乎雷动意料。仔细体察之下,雷动竟然发现,在部队上空,竟然隐隐约约有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吸收的灵气的力量,这种力量性质不明,看似单薄,但凝聚不散,虽然雷动无法直接吸收,却似乎能够促进体内真元运行加快,犹如向一堆化学药剂中加入了催化剂一样。和乌云交流,乌云居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样的发现让雷动又是欢喜,又是疑惑。
是部队的杀气?扯淡呢,部队虽然练得狠,可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和平了几十年的共和国,见过血的部队也只有那些传说中的特战作战值班小队吧?那才几苗人,怎么会有如此凝聚庞大的杀气?
是军营热血汉子们的阳刚之气?开玩笑呢,谁听说过阳刚气还能聚集到一起供人修炼的?况且这股力量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明显性质偏阴——从它不能吸收只能辅助修炼就看出来了。
那究竟是什么?
但无论如何,修炼速度加快毕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雷动只觉得体内的金丹无时无刻不在壮大之中,疑惑一阵,也就不再理会。只是,有机会见到师父,倒要好好请教一下。
想到那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雷动就是一阵腹诽:这老神棍,现在指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不过所有疑惑、所有开心和不开心,在雷动忽然收到一封意外的来信后,忽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这个网络通讯技术已经覆盖人类各个角落的信息时代,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多人甚至对离开电脑还会不会写字这个问题,都产生了种种疑问。而事实上,的确有人连笔都不再拿,离开电脑,确实不会写字了——至少,很多大学生的字,会让你怀疑,这个家伙真是大学毕业的?
当雷动从通信员手里拿到那封信,看到信封上“xxxxx部队xxx信箱,雷动收”的字样,看到那以飘逸灵动、清雅隽秀却又劲力内蕴的笔体,写着“汉京大学文学系48号楼205宿舍安静”的落款,脸立刻变得通红,呼吸骤然加快,心脏也以完全不符合一个修真者身份的速度,砰砰砰地急跳起来。以至于旁边的乌云觉得非常奇怪,把手放在雷动额头:“我靠,老大你发烧了?!”
雷动一脚踹过去:“滚一边去,不要打扰我看信!”
乌云身子一侧,躲开这一脚,眼睛盯着雷动手里的信,伸出双手,作势欲抢。雷动赶紧把信往怀里一收,又是一脚踹过来,乌云猴子一样轻轻跳起来,再次躲过去,脸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嘻嘻笑道:“哇喔,原来不是发烧,是发春了啊——”
雷动一连两脚无功,倒是吃惊不小,口里叫到:“咦,长本事了啊?”右手闪电般递出,直取乌云面门,乌云头一偏,刚叫一声“还是没打……”
一个“着”字还没出口,脚下已经被绊了一跤,随即一股柔和但强大的力量落在屁股上,乌云不由自主地飞起一米多高,“腾”地坐在地上。飞快地从地上跳起来,乌云呲牙咧嘴地骂道:“雷动你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大淫贼!”眼看着雷动又是一脚恶狠狠地踢过来,吓得一蹦三丈高,一溜烟跑了。
雷动叫道“小子算你跑得快!”看着乌云远远地冲自己摆摆手,快活地跑远的身影,摇了摇头,不由感叹这小子绝对是一个修炼的天才,这才多长时间,自己居然要手脚齐出,才能够打得到他了。
不过片刻之后,雷动的全部心思就已经集中到手里这封信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掏出一柄小刀,轻轻地,一丝不苟地沿着信封的封口划过去,将封口齐齐划开,展开那张仿佛还带着一缕幽香的洁白的信笺。
“雷动:
你好。”
最先映入雷动眼帘的,是四个简简单单、飘逸隽秀的钢笔字,只是看了这几个字,雷动仿佛灵魂都被吸进了这张洁白的信笺中,眼睛再也拔不出来。
“在部队生活还适应吗?训练是不是很辛苦?我在网上搜了很久,才知道,你去的那支部队是一只什么样的部队,他平时的训练要求是多么严格。亏雷伯伯还说只是送你到部队锻炼一下,一定会很轻松的。
“所以我觉得我不应该再犹豫,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我,你现在已经在湖光塔影的燕子湖畔,和你的同学们一起接受共和国最好的教育了。”
雷动一边看,一边咧开嘴,发出毫无意义的呵呵的傻笑:“就算上不了大学,能够收到你的信,得到你的良好反应,哈哈,那我也是赚到了啊!”再看下去,只觉得信中的言语越发温婉起来。
“曾和伯母聊天,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从你呱呱坠地,直到长大成人,你的一举一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每忆起,便即面露微笑,那母性光辉,令人感喟。然眉梢眼角,总不免郁郁——想来一个十几年,含辛茹苦培养儿子长大的母亲,骤然失去儿子的陪伴,那种寂寞和空虚,绝非任何人、任何感情所能填补。有时间的话,我觉得,你应该多给伯母写几封信,以慰苦心。
“最后,应该说一下那件事情。刘爷爷和伯父见过面了,两个人说些什么不得而知,我去问,他们只是说,很快就有结果了,让我不用担心。但我看他们的表情很轻松,所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希望你不要担心。
“我打听过了,普通战士服役期间一般是没有假期的,而你的兵役还有两年多才结束,这般漫长的时间,你要受苦了。希望在你服役期满回家的时候,能跟你面对面说一句:谢谢!
致
礼
安静
2026年3月1日”
信不长,寥寥几段话而已,雷动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开心。从这封简短的来信中,雷动推断出几个结论:
第一,安静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不但直到自己入伍前已经被汉京大学录取,而且会从网上搜索信息,直到自己的部队训练很苦,而且,最让人意外的是,还希望面对面说声谢谢!怎不令人漫卷诗书喜欲狂?
第二,安静和自己的老爸老妈已经很熟悉,没见么,跟“伯母聊天”,还“每每”,那不是说,她已经是家里的常客,而且老妈很喜欢她?好现象啊好现象!
第三,安静心思细腻、心地善良,她不但能从老妈的言语神态中,推断出一个母亲的心态,更婉转劝告自己对母亲多尽一份人子之心。
“多么可爱的女孩啊,简直就是最佳的贤妻良母人选啊!”雷动笑得花一样,大步流星朝军人服务社走去。
有了来信,当然要回信。作为一个男人,居然还要在女孩子率先写信之后,才写信回应,本身就已经让人惭愧无地了,更何况恢复联系、拉近关系的大好机会就放在眼前,如果还不能好好利用,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至于什么林江北林天逸之类的小角色,还真不放在雷动心上,不说老爸的关系,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从来没怕过。先前唯一需要担心的,只不过是安静的安全,现在,安静有老爷子护着,老爸罩着,那是完全不需要担心了。林家要真敢出点什么幺蛾子,老子不介意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马王爷三只眼!
买了一大叠信纸,一摞信封,雷动匆匆回到宿舍,坐在小马扎上,开始思考应该怎样写这封信。
先前看信的时候,雷动热血沸腾欢天喜地,只觉得满肚子的话要说,但真要动笔,却发现无从下手。单是一个抬头的称呼,就让他翻来覆去想了十几分钟。怎么称呼?不能太亲近——现在跟安静还没那份交情,虽说“胆大心细脸皮厚”是古之明训,但饭得一口一口吃,上来就惹人家反感就不好了;当然也不能显得疏远——不能够拉近双方心理关系的话,写这封信还有什么意义?
雷动咬着笔杆,翻来覆去地想,直到口中的笔都快被咬烂了,才猛地狠下心:“想到什么就写,怕什么!”
“静兄:
你好!
关于这个抬头,怎样的称呼才既不至于显得过分亲近而令人生厌,又不至于显得过于疏远而令人产生距离感,又要不失庄重尊敬?
安静同志?好像部队叫人一直是这样的,可是太官方太疏远了。
安静博士?好像太书巾气太酸了,而且没有半点诚意。
安静学姐?可惜由于某种原因,还不能这么叫,太遗憾了。
……
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来了。现在这个‘静兄’的称呼,似乎还不错,你看,有你的名字,有尊贵的称号,还隐隐约约有点一家人的意思,而且据我所知,某文学大宗师有一本《两地书》,似乎就是这么称呼的……汗……”
雷动咧开嘴笑了笑,“这样写似乎还不错?嗯,努力,努力,争取早日打动女神芳心!”
接下来,这封信写得顺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