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嘴唇翕动,脸色很是难看。
院长将手里的茶杯往办公桌上一磕,愠怒:“吉医生,你说话注意点。”
又向那男人道歉:“她脾气不太好,我平时都不敢惹她,其实刀子嘴,豆腐心,比谁都好说话,您千万别在意。”
男人点了点头,原本搁在沙发扶手的一只手忽然伸进口袋里翻了翻,然后拿出一个被折得皱巴巴的信封。
然后起身走去院长跟前,将这信封递到他面前。
院长疑惑:“这是?”
男人坦然地说:“这是医院之前拿给我们的补偿款。”
“……”
***
院长大吃一惊,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把抄起那信封塞进男人怀里,说:“你这是干嘛?”
男人挣扎着没肯要,几番推让,将信封又放回桌面,急忙走到吉云这头,说:“出事那天,我因为情绪激动被人送回了家里没能在场,后来听人说道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老伴平时待人很好,她一走亲戚朋友们都难以接受,于是没克制住情绪一哄而上,也是好心办了坏事,但是给医院,给医生,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知道之后特别过意不去,一直想找机会和医院,和那天的主刀医生说声不好意思,之前我也和院长说了,医院打砸的赔偿我一定要承担,就是来了好几次,都说主刀医生停职,一直到现在才见到你,和你说句对不起,我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一番话说得教人汗涔涔,大吃一惊后只怕还有大失所望。
原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博弈,此刻两方势力翻转,一直觉得自己占据道德高峰的吉云居然没来由的心虚。
肌肉自上而下的僵直,她动弹不得,而软绵的沙发此刻已是针毡。
男人仍旧絮絮地说:“这回老伴病情很重,我们都清楚,开刀之前也有医生给我透过底,所以无论有什么结果,其实我都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就是没想到要无端添出这么多波折。他们拿钱回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妥,古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管谁对谁错,既然拿了钱,立刻盖棺定论,有些话就不好再说。可我心里一直有疑惑,为什么明明结果排除了医疗事故,但主刀医生又会承认自己失误,这钱就像是一块烧得火红的烙铁,要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所以我今天当着医生的面将钱退了,只想求一个答案。”
吉云垂着头,一时没有吭声。
院长来打圆场,试探着问:“您是不是信不过机构的认定啊?”
男人说:“不敢不信,可也想问问主刀医生,咱们摸着良心说话,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院长干干地笑着,刚要说话,旁边吉云打断他,问那男人:“这个答案对你这么重要?”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重要。”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一晚人命和他物的比较,重要和次要的讨论。
男人说:“医生这个职业救死扶伤,手底下接触的人多了,没有哪个不是见惯了人的生死,或许就渐渐麻木,觉得生老病死这种东西只是一种自然法则。可我和老伴从小就认识,从玩伴到恋爱,一直到成为夫妻,还从来没和她分开过这么久的时间。她的生命在你眼中可能只是日常工作中出现过的一个小插曲,可在我这儿就是一整个天啊,你说这个答案对我而言,重不重要?”
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今天我来这儿,那些乱七八糟的目的都没有,就是想为我老伴问一句,你拿着手术刀的时候是不是百分百的投入,有没有百分百尊重过别人的生命、尊重过你自己的职业。如果没有,我希望你向我道歉,向我老伴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