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1 / 2)

虽只小半年,德源县却兴出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事情来。头一个就是船。从去年冬前小清河和凉河的清淤驳岸做完了,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小船在里头走。加上之后几处河浦通渠也都完工了,许多地方走水路比陆路快,还省力,到了年前就有许多乡民划着小船载了自家的东西来县里卖。

从前也有底下乡里来的船,那都是专门干这个的,收了各家的货带来县里。这过了一层自然要加一层的使费,如今他们各家自己来的,菜脯菜干都三不值俩的就卖了。这又没到市场里,也没几个钱,不消上税,更便宜了。这么一来,这河里原来周边人家洗衣服洗菜的踏埠,就变成临时交易的小码头了。

一个船划过,见周围有人家,有时候就吆喝一声:“晚秋菘,白玉板,便宜卖嘞。”就有近河的人家出来问他:“多少钱?怎么卖?”

那个道:“船上使不好秤,就论颗吧,大的五文钱一颗,小的三文。”

那位一看这都是鲜灵灵的菜,且真是便宜狠了,便递过两个青钱去:“给我来两颗大的。”

卖菜的用一根头上套着个布袋的杆子伸过去接了钱过来,这边拿黄草绳绑妥两颗菜往岸边一甩,那位接住了掂一掂分量,笑一句:“你先别走,我告诉她们一声去。”

一会儿出来四五个大娘婶子,这个两颗那个三颗的买起来。有时候买卖好,这船划到半路就可以掉头了,——东西都卖完了。

这么一来,渐渐的这船也越来越多了,船的样式也越来越像。到后来全是那种窄窄船身两头翘起的“两头尖”。灵素问了方伯丰,方伯丰说临县大圩、湘泽那些多水少地的地方就多用这样的船,这船窄又轻,容易搬动,且在小河里也好行走,这边当是跟那头学的。

这有了船,又兴出了许多新的器物。有一种箩筐就叫做“船箩”,那两头尖上正好横着并排放两个。买东西的时候,从前只说斗、升,如今买芋头笋子藕什么的,就会有人说一船箩多少多少钱。还有专门在船上使的茶罐子,底下专有一截底,比上头的小一圈,正好卡在船的坐板上,不易翻到。又有船鲜、船价儿等等新鲜话,都只这多半年里才兴出来的。灵素听了都觉着活泼泼的有趣。

完了她自己也琢磨上了,她也想要艘船,不过她打算自己做。她灵境里可收着不少枯树,有些真的极大,做艘独木舟不成问题。可她又抠,舍不得用太好的整木,就挑了一棵中间有个长空洞的大树。又可着那个空洞截了一截子出来。

如今在灵境里,她已经可以不用工具只靠神识削木钻洞了。将那个空洞削规整了,两头也微微翘起,像模像样地做出一条船来,放群仙湖水面上试了一回,挺好的,又轻便又灵活。只是她这船比寻常的两头尖要短了两成,又宽上一些,这放到一处看起来就显得那么憨气。

方伯丰瞧了笑了一回,听说是她自己做的,还直夸她手巧,会安排东西。

苗十八见了大笑,还给取了个名儿,说旁人家的叫独木舟,她这个就该叫“囫囵船。”

大师兄看了却只淡淡说了句:“物肖主人形。”

灵素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笑的,总之她就是有船了,没事划出去逛一圈,也放上船箩卖菜买瓜果。不晓得挣不挣钱,反正看她那样儿是挺过瘾的。

第151章 春去秋来

有了船又神识大涨,她如今可自在了,划着船或者号称划着船去了许多地方。有时候为了学一个做酱做腌菜的法子,能连着往那里去好几天。方伯丰晓得她的性子,只她乐意就由着她去,最多叮嘱几句水上小心在意等话,不过想想她的身手,还是别杞人忧天了吧。

大师兄成家之后越发沉稳了,尤其娶的媳妇又无比贤惠,就开始挑剔起自家这个师妹来,老觉着怪对不住方伯丰似的。不时要点她几句,叫她别到处疯跑,多照顾家里。有一回还同苗十八提了索性叫灵素也来三凤楼里当大师傅得了,反正因了之前的几场事情,如今是没有哪个会再对她说出“女子不得进大厨房”这样的话来。且在三凤楼当大师傅这收入自然不低的,还能日日磨练厨艺,总比她如今满天下疯去强。

苗十八没同意,他道:“她同你不一样,她就这样性子,真给拘在哪里了就算给再多银钱,她也高兴不起来。就由着她去吧,你着什么急,人伯丰都没说什么过。”

大师兄感慨:“就是伯丰人太老实,越发惯得她不像了,哪有当人媳妇整天顾着四处寻乐子的。还学人家卖菜买果子,真要想挣这份钱,直接给送楼里来多好,不比她这么零零碎碎的多挣点儿?”

苗十八叹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就不是为了银钱,她就是高兴那样。”

大师兄皱眉:“所以才得好好给她上个笼套,这都嫁了人了,还这么疯疯癫癫的。往后还得生儿育女,伯丰还得往仕途上走,她这样……往后可怎么办?!”

苗十八摆手:“那你就多挣点,往后她要是难了,你不会伸手帮一把?要你这当师兄的有什么用?!”

得,转一圈又转回自己身上了,大师兄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偏心了。

苗十八还觉着稀奇呢,怎么自家这俩徒弟都觉着对方配不上各自的姻缘呢?灵素几回嘀咕沈娘子嫁给自家大师兄真是可惜了,苗炎又明里暗里觉着自家妹夫太老实、娶灵素吃亏了。这叫什么事儿?还知不知道亲疏远近了?!

又说大师兄回去同自家娘子说起这事,没想到自家娘子也是这个口气,还给他说了灵素织出裘绒来的事情,又道:“灵素有能耐,真要想挣银子,她那手艺什么挣不成?可她心思就不是这样的。不过我瞧着啊,这世上能干的人多聪明的人也不少,她这样的却难得。你只在做菜的时候是心无旁骛的,到外头有人要敬大师傅了,你还得收了心去应付去。可她做什么事儿都同你做菜那时候一样,总是她自己乐意做又能做得高兴的她才去做,且她是真用心去做,不在钱不钱上头。你细想想,是不是比你高明?”

大师兄想了会儿心下略平,还是嘟囔道:“可这居家过日子她也太没打算了,往后怎么为人父母,自己都没过明白。”

沈娘子道:“她有她的打算,她自己开了十几亩的荒地,又种着几亩地的米粮,还管着一座山,怎么没打算了?不过同你这样的打算不同罢了。你不能老用你自己的那一路去量她,她就不是那么走的。可人家自己可挺有打算的,一点不比你差。上几天还在打听坐月子的事儿呢,这个你没计较过吧?”

大师兄看看沈娘子,沈娘子叫他瞧得心里发虚,赶紧道:“瞧什么瞧,我就打个比方!”

后来沈娘子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比方也不能瞎打,容易出事故。

要说大师兄说灵素那些话,或者有几分对的,但要说她对养儿育女的事儿不上心,那可真是冤枉她了。天晓得,如今她最上心的就是这事儿了!

如今隔三差五去看陈月娘和她家的娃儿,完了就跟大娘打听各种宜忌讲究。听了一大堆规矩,她也不光听,她听了还做起来。且她还知道兼听则明,除了大娘这边,她还问了许多上林埭和小河滩的婶子大嫂们,还在临县镇上逛时顺便问过坐诊的女大夫。把这林林总总都加到一块儿,去伪存真,去粗取精,不可谓不精心。

尤其她还算了自己生娃的日子,旁人要算这个只怕得找十几个算命先生算过,再对一对结果才成。她这里省事儿了,反正肯定就是中秋前后怀上,掐指一算这坐月子的时候恰在热天。这可够难为人的,太热了不成,可又不能着凉。就这个,她不得趁凉快的时候多往灵境里收些冷风凉气?

还不止如此,她还连自己坐月子时候该吃的该喝的都捋出来了。这头七天不能吃油腻的,喝鸡汤都要撇了油,免得塞了奶管,且据说最初生完那几日脾胃虚弱,吃油腻的消化不了还伤肠胃。再之后可以吃些荤腥之物了,以猪肝、鸭血、羊肉等物为好,鲫鱼豆腐汤、乌鸡汤等都适合喝。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胃口复原,就可以吃些海参、鳖之类的东西了。

除了吃食之外,还有汤药。头七天每日一贴生化汤,之后是七天四物汤加四君子汤的组方八珍汤,再之后若是身子实在虚的,就可以上八珍汤加上黄芪、肉桂的十全大补汤了。这十全大补汤里的药材是定的,食材可以变通。寻常的用鸡鸭鹅肚者有之,再喜欢折腾的山珍海味都成。灵素就在这里画了个圈,这药料都预备好了,就看到时候能从师父那里弄到什么食材了,要紧要紧。

另外又需备些牛乳、羊乳、红糖山楂水、黄芪消肿茶、各种甘温的果浆子,还有各种杂粮米粥馒头发糕等物,到时候可以作为正餐间的点心。之前陈月娘就是一天照着五顿的吃,没法子,孩子一天天胃口大起来,喂一回奶她就觉着肚子里发空,得吃东西了。

灵素看了心里好不高兴,想不到生娃还有这样好处,还能一天多吃下些东西去!要知道从前她是愁会挨饿,如今却是可惜一天只能吃三餐,吃多了还不消化,要是一天能多吃几顿就好了。却不料路竟在这样地方!

再有用来炖腰花的杜仲、炖鸡的麻油、炖猪脚尖的甜醋、炖蛋的醪糟和鹿肾子酒、通乳的通草、消肿利水的冬瓜和红豆……嗦里吧嗦,一时也难以数尽。

备齐了料,她得空就开始炖汤熬药地忙活。做得了就收到灵境里。听说“一孕傻三年”,为了防着到时候自己犯糊涂,还特地划分了地方,哪些先吃哪些后吃都分开放好,还附上只她自己看得明白的鬼画符。

只瞧瞧这阵势,若还要说她对生儿育女不上心可真有些冤枉了。

这之后随着陈月娘家的娃一天天长大,她又盯着学如何养娃带娃的事情,没事把旧衣裳拿出来都拆了洗干净,做什么?裁尿布!她看了陈月娘家的娃儿,最开始那俩月,真是一天七八十几块都不够。若是碰着天不好,连日不得日头,那尿布都不够换的,只能生了炉子来烘。这一不小心还有烘焦的,总之是十分的麻烦。

裁了十几块了,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有灵境有神识,用不着这个啊!神识一动,都给卷进灵境里去了,到时候就是“奶肥”,哪里会用得着这许多尿布!正替自己后悔,这日在陈月娘家里试了试,却没法儿把已经渗到尿布里的尿给收走,努了半天,确实不行。叹一声,回来接着裁尿布。

她这里忙忙叨叨的,却都避着方伯丰,怕他问起来自己答不上话,——为什么忽然预备起这些来,好像肯定就能怀上似的?怎么连娃儿出生怀上的日子都算好了似的?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伯丰这两年在农务司帮的忙多了,又有个没事喜欢往深山远村里去的媳妇,索性往粮作这块使劲,已经很有些底子了。苗十八几回同他说要多关注些抗寒的作物,加上这两年他自觉确实比前些年冷得早,冬天也更冷些,便在这上头越发用心起来。且司里每年都会接到上头发下来的当年农务指示,里头也许多涉及到了抗寒粮作的事务。

司里照着上头的要求,在北边翠屏镇双羊镇几处找了些高山上的地,试种些新粮作和当日的土粮作。那地方偏远,又要上山,司里的老人们都不乐意去,多半就落到他们这些帮忙的廪生或者新入司的人头上。方伯丰做事情仔细认真,加上又没什么怨言也不会耍滑头,后来这几处就索性都是他在管了。

倒是逢了年节,他们廪生本都是白帮忙的,农务司里却多半会给他发些东西,也是他日常做事勤谨的好处。

这事儿在旁人看来或者是苦差事,在他这里却不是。灵素十回里头得有八回都跟着去的。只要灵素跟了去,那在走山看田或者守收成的日子就都变成高山美食游了。且她还特别会用东西,随便找些枯枝高草,就能搭一个棚子出来。往地上敲几个桩子,铺上一块门板就是床,或者干脆拿泥块子垒一个。总之在她手里就没什么难事。

方伯丰叫她带出来了,并不觉得苦。反倒是能见识些新的粮作,尤其能见着些在高山寒凉处也能有较高出产的粮作,自觉大益于人,就算自己这书没白念,活儿没白干。是以他把这个事情也不是当做个差事来应付的,整年里的各样记录都做的十分详细,即使司里并无这等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