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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挡不住

沈娘子的名头响亮,只是好像她就长在风和楼似的,其家世素来少有人知。这回要上门提亲了,才知道沈家就住在遇仙湖畔,家里二老膝下只她一个闺女。因风和楼的买卖也有沈家的份子,加上沈娘子自幼精于女红,才叫她去楼里做了大师傅。

这沈娘子的心思想是没有瞒过家长父母,托人上门提亲前,苗十八找了燕先生牵线先去拜访了一回。两位老人家却笑道:“总算来了。”倒叫苗十八很有几分惭愧,尤其还有听了消息一起过来的夫子夫人在旁打趣,更把他损得狠了。

之后请媒下定,这婚事就算定下了。两边长辈都没旁的子女,是以成了亲后爱在哪边住也都由他们。大师兄不知道为甚,还是决定在县城里买一处院子,最后选的永乐坊里头一处带花园的宅子。不说别的,只那一处绣楼,还有许多花圃,看着就很合女儿家喜好。只是有些贵,全部下来得七八百两银子。大师兄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拍板买下了。

又找工匠来细改里头的几处屋舍,中间没事就往风和楼跑,也不知道是商议屋子摆设去还是干什么去了。气得苗十八直嘀咕:“在我这儿住几十年也没见这么上心过,要不说养儿如养狼呢?!一色儿的白眼狼!”

这三凤楼的大师傅要娶风和楼的大师傅了,消息传得极快。

就有人道:“得,往后他们家的娃儿可了不得,吃的三凤楼的,穿的风和楼的,这德源城就属他福气大了。”

另一个道:“从前是这么论没错,如今可不一定了,我看呀,往后这头一个,还得看西月楼的。都别说酒楼的话了,这酒楼天天爆满能做几个人的生意?如今人家那鲜石粉的买卖一起来,天南海北地卖去了,这东西卖出去,银钱滚滚流进来,啧,想想都要替他们发愁,这些钱,可怎么花得了啊?!”

这西月楼在酒楼里开了个窗户卖鲜石粉,又搭上自家东家和东家的好友们做了几回活招牌,加上买回去试过的人真的尝出效果了。尤其是小馆子小摊上,隔壁或者对过用了,你不用,你家的生意立马就变差。没法子,都只好上他们这里买来。

苗十八一头忙着自家徒弟的大喜事,另一头还要愁这个事儿。只是这事情他同三凤楼都不方便出面了,他也不知道把事情漏给谁了,过了一阵子,忽然有几个人在金宝街热闹处摆开了场子,专门叫人试尝这鲜石粉的。

他们把鲜石粉一勺子融在一壶水里,再倒到一钱的小盅里请过路的人试吃。那鲜石粉都是现从西月楼买来的,一个人往那里去,甩出一包银子,买了一大袋子。看热闹的人一路跟过来的,亲眼看着他们打开的油纸袋、用小勺舀出来兑的干净开水。倒没人去疑心这个粉的真假。

那位主持场子的汉子朝众人抱拳道:“我们兄弟路过贵县,听说贵县有一样神仙粉,只在饭菜里放一点就能叫开水变鸡汤。我们兄弟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了,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今日借贵宝地摆这么个摊子,就现从人酒楼里买了东西来,化了水请众位尝尝。瞧瞧到底是真的神仙,还是装神弄鬼,我们一个两个人说了不算,还得请走过路过的朋友乡亲们都来说说公道话!”

有吃过的就开口道:“没骗你们,真的能叫菜变得鲜香好吃,我们都吃好几回了。”

那汉子便一扬手道:“好,那就请这位见过真章的朋友来替我们尝尝这个滋味!”

搭话的半大老头就上去了,接过那小盅儿先放鼻子底下闻了闻,点头道:“挺舍得搁啊,这味儿够浓。”说着浅浅抿了一口,立时就皱上眉头了,“呸呸”往外啐了两口道,“这什么味儿?怎么这么冲啊!哟,还麻舌头!”

边上有人听了好奇了,便也过去试尝,都差不多这样。有个一直在吹嘘这鲜石粉如何美妙的后生,叫人拿话架在那里了,一狠心把那一盅都给喝了,咧着嘴干呕了两下,拱他的几个都笑得不成。可又站了一会子,那人就往边上靠直嚷嚷头晕。这下看热闹的几个也急了,一边架着这后生往边上找医馆去,一边朝着摆摊的几个汉子嚷嚷:“哎,你们可别走!这人要出点事儿都得找你们!”

这下人群炸了,有人问道:“这鲜石粉是真的吧?不是你们拿什么东西冒充的吧?”

那位汉子道:“我们这东西都是方才从那家酒楼现买过来的,这水是问这边烧水的老虎灶上买的,茶壶小盅也是问对过小酒馆的老板借的。哪里有什么手脚可做?”

有几个从头看到尾的人跟着点头给他们作证:“是这样,应该没哄人。”

一直没说话的汉子大概觉着心里挺委屈,便道:“你们要不信俺们,你们自己回家拿你们自己的那个什么神仙粉兑点水喝喝看。俺们这一壶里搁了一勺子就这样了,这要是一杯里搁勺子不定喝出什么味儿来呢。还哄俺们是什么神仙粉,我看是阎王汤还差不多。”

就有已经买了鲜石粉的人心里疑惑,回去也试了,自然照样麻舌头晕人。

这摊子这样摆了两天,到第三天上头,他们正在叫人尝那鲜石水,就有人在边上说话了:“我看你们不是什么路过的外乡人,是存心来搅和人家买卖的吧?!还看看什么好歹……你那一壶里搁两大勺盐我们尝尝,也都得吐。你要换成烧刀子一人来一盅,当场砸地上的都得有。这就能说人家是阎王水了?鬼扯呢!”

他这话音一落,边上又有几个人附和起来,还有说要抓他们去衙门的。

那摆摊的汉子便道:“酒是醉人,酒醉太多的人折寿,吃盐太咸的人黑干骨脆,这都是人知道的事情,都吃了几千年了。这个鲜石粉却是新出来的,也没个说法,菜里加不加它两可,就是一个添上去的鲜味,我们为什么不能试试明白?再说了,盐吃太咸伤人,也得吃了多少时候才看得出来,酒醉也没听说一杯倒的,尤其还是一钱的杯子。这鲜石粉化的水,只这么一小盅就能叫人头晕恶心,这能一样?我看你们不是来试味道的,倒像是坏了良心要钱又要命的!”

边上另一个汉子也道:“去衙门就去衙门,分说分说更好。”

那几个帮闲的不说话了。众人便仍上去试味,又有在家里试过的跟着说话,总之都是这东西不太好的意思。

一会儿又来几个人,有一个道:“这东西有没有毒性都是乱猜,要真有毒,你这天天在这里不是叫人试毒?”

另一个道:“就是,米饭还有毒呢,吃五斤就得撑死。明明人家说的是做菜的时候撒那么一点点,你非要弄这么浓的一壶灌人,给人灌出个好歹来了,还说是这东西的罪过,用心太过险恶。”

正说着话,就有人让过边上的一位中年人道:“谭大夫在这里,叫人家大夫说句公道话。有没有毒,大夫总比你知道得清楚吧?”

那位大夫走上来,从包里摸出几根银条子,擦得锃亮,把那鲜石水往上头滴了两滴,等了好一会儿拿过来看看,摇摇头。又拿出几样药膏子药粉来,分别挑了一点加进几个小盅里,用银条子和匀。又等了一会儿,把那些小盅挨个拿起来细细闻一回看一回用手指沾一点捻两下,最后摇头道:“这一不会令银子发黑,二不会同几样验毒草生反应,要说这东西有毒,那也是天晓得了。”说着话摇摇头顾自己去了。

这边几个人更来劲了:“看着没?银子和验□□草都验不出这个毒性来。”

又有人牵来一条黄狗,往一块肉上撒了一大勺鲜石粉往那狗跟前一丢,那狗一口刁住,几下都咽进了肚,那人便道:“这狗我就拴在这里,到底有没有度你们自己看看。”那狗往边上水潭里吃了一回水,在太阳底下一趴,眯着眼睛打盹,全不见有异。

又有人道:“都不用说这个,只西月楼的东家自己,就吃这个鲜石粉。有没有毒他这个自己做出来的人不知道?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们家的祖传秘方。难道说他要钱不要命?偌大的家业,就为了多卖几代粉子,就拿命去博了?想想都晓得不对。这两个外乡人是脑子有坑,你们本地人也跟着瞎咋呼,真是丢我们德源县的脸。”

连着又有大夫现场试毒、又有黄狗在边上拴着,还有人说出这番话来,这边上看热闹的都有些含糊起来了。

那汉子便道:“这东西人吃下去就头晕不舒服总是真的,难道狗吃过没事人就没事了?狗还□□呢!”

方才说话的人道:“你甭扯这些没用的,都说了,那米饭吃多了还撑死人呢,难道米饭也有毒?这大夫都试过药了,就是没试出毒性来。你要非说有毒,你给指明白了,这鲜石粉吃下去毒你哪儿了?里头的什么东西起的作用?是会七窍流血啊还是耳聋眼瞎?你这什么都说不清楚,就靠个疑心靠个猜,那这天下东西还都别吃了。吃大鹅猪头肉还有发疮死的呢!”

从这会儿开时,看热闹的人就有些往那边去了,觉着这人的话也有道理。

那摆摊的汉子苦笑叹道:“咱们自己吃了试了,舒服不舒服难过不难过都是明摆着的事儿,就因为如今这会儿还没吃死人,就可以当没事儿了?唉!也罢,这东西如何我们也都叫你们尝过了,你们要觉着这买卖可以做,这东西可以买了吃,我们兄弟只能说一句佩服。”

说着就开始收摊,第二天就没再出来了。

三凤楼里苗十八同方伯丰说这件事儿,方伯丰道:“那大夫什么的,想是有人安排的?”

苗十八点点头道:“衙门的说话了。”

方伯丰挺意外:“衙门里?这是西月楼找的人?”

苗十八叹了一声:“人情可以托,还得有能支撑的地方。这鲜石粉如今往旁的州县卖去,这可都要上税的。这买卖又是天南海北独一份的,你想想这后头是多大的好处?这人情自然就托上了。”

方伯丰叹道:“这一地特产和商税都是在任时候的成绩,都关着往后的官声履历,也难怪了。”

苗十八看着窗外笑道:“从京城到康宁府到德源县,就没人能躲过一利字去。为着自己的一点前程好处,什么都不管了,叫人瞧着腌臜。”

方伯丰如今在司衙里帮手一些事务,也不是当年闷在学里读书的样子了,许多事情也经见过,听苗十八这话,心里有些发闷,却又无话可说。

一旁剥瓜子敲核桃忙到现在的灵素看自家师父和相公都挺沉闷,便开口道:“这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要是这个理由能万众如一地定下来,那才好说对错。要不然,这到底为什么都论不清楚的,那后头的可怎么说呢?当官的觉着做人就是为了升官发财,所以但凡对他前程有利的他就要做;老百姓觉着做人就得吃好喝好,那鲜石粉能叫菜好吃,那就加上一勺。

“至于说什么事情做了会伤自己的寿命福报……嗐!这走路快了容易跌跤,吃了酒赶车容易翻河里,天冷了穿得单薄就得风寒,酒喝多了吐一地第二天还得头痛……这样明明白白眼睛看得见的事情,还有人不管不顾地在做呢,何况那些看不明白因果的事儿?

“你们俩啊,就别操心了。各人的命各人爱怎么用怎么用,连小孩子都不爱自己的爹娘管,你们还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可不是吃力不讨好么?!有这个功夫,多吃两颗蚕豆不好?自己的舌头尝着味儿,进的自己的肚子,多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