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了几回,最后用竹子搭了个小竹屋,毛竹搭成框架,竹片密密列作墙,顶用茅草,竹墙外亦覆以茅草编的草苫,看上去就是个茅屋的模样。一门无窗,四角四柱下皆削尖,待用时寻个地方将竹柱埋进土里,便是山上风大些也无妨。
至于铺盖,别说铺盖,就是要张床也没什么难的,只是没法交代罢了。想来想去,还是毡子最合适,隔潮又暖和。盖的被子方伯丰这回的行礼里就得带上。就算有地方落脚,那人家也未必有多余的铺盖借他,这些老司长零零碎碎都嘱咐过的。
吃食倒不消担心,山上哪里还寻不出点吃的来,就算真没有,自己灵境里随便捞点山货出来充充数也混过去了。
如此天天往自家山上去,除了地上田里的农活,剩下时间便跑到群仙河边上张罗这些没要紧的事儿。
这日自觉能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看方伯丰什么时候出发了,才放下这头,往三凤楼去。
如今楼里的掌柜的和管事都对她极客气的,她去了就在二厨房打下手,有时候头灶那里有什么事,也会喊她过去帮忙。那几个心存着“女人怎好进头灶”念头的帮工和灶上师傅,在见过她的手艺能耐后再也没提过这话。——女人不能进头灶,那他们这些连女人都不如的该去哪里合适?!
等这一日的活儿都干完了,要回去时,大师兄过来对她道:“你明天来楼里吧,明儿师父会过来。”
灵素一听乐了:“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做的那衣裳都白瞎了,幸好幸好,总算赶上了秋老虎。”
大师兄如今已经习惯她这行事言行了,话已带到,也不多留她,说句:“去吧。”就顾自己走了。
灵素回去把自己给自家师父刚做得的两身衣裳拿出来包好,准备第二天带去楼里。之前她还做了两身,已经叫大师兄拿去师父家了,这是后来用斜纹丝麻布新做的。
她不知道,她最开始做的那两身,这会儿自家师父正上身试穿呢。大师兄站在一旁看着,苗十八穿好了袍子,伸手抬胳膊动弹了两下,笑道:“这丫头还真是巧得紧,这衣裳做得可真是服帖。她哪里晓得我衣裳的尺寸?哪里打听来的!这衣裳穿着还挺凉快,成了,今儿就穿它吧,也不用再脱上脱下地换了。”
说着话自己坐下了,又一指边上的凳子:“坐下说话。”
大师兄答应了一声,在下手的凳子上坐了,把这一阵子酒楼遇着的事儿细细说了,自然也没漏了灵素帮的忙,还有自己打发人去和风楼问来身量尺寸的事也一并说了算是给自家师父解惑。
苗十八听了混没把西月楼的那些手段伎俩放在心上,反笑道:“怎么?这个师妹如今算是认下了?”
大师兄皱了眉头道:“就是性子太混,说话做事都怎么不着调怎么来,也不怎么上进。寻着点好东西要一眼没看见,她就先都自己吃了,也不管那个值多少价钱。想想她男人是新进的廪生,往后要考学做官,要用人情使费的地方多了去了。一点都不懂事,全没个章法打算,就晓得吃……”
这在外人跟前素来惜字如金的大师兄,在自家师父跟前说话可溜得很。
苗十八听了呵呵直乐,等大师兄好容易说完了,苗十八很是欣慰地点头道:“看来你是认了这师妹了,连妹夫的前程都想着了。”说完笑了起来,又道,“你啊!唉,也怪不得你。你那么豆丁似的一个就跟着我走南闯北的,知道的全是灶上厨上的事儿。又只带过师弟,哪里知道师妹是怎么回事儿!你这小师妹是姑娘家,她又不想开馆子当头灶争什么风云名头,她当初拜师本就是为了吃来的。你要她上进,能怎么上进?难道还去珍味会争个头名来显摆显摆?你看她那个样子也不是好这口的!”
大师兄便道:“这是不是姑娘,过日子也得心里有打算才好。”
苗十八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打算?她随随便便就能包了楼里十几日的水产,还是市面上都叫西月楼给掐了货的时候……那几日想必生意十分不错吧?这么算来西月楼还帮了咱一个忙,只苦了另外几家儿了……嗯,扯远了。她那里送来的东西都不坏吧?这是寻常姑娘家能做到的?人有这能耐,只是不爱用在寻常的路子上罢了。你就说她如今这身手,不做大酒楼,就开个盒子铺、小酒馆,怕不火?志不在此啊。你啊,别就拿你们师兄弟那一套去套她,不一样。往后你就把她当个妹子看也罢了,别整日臭着张脸吓唬小姑娘,不合适。”
大师兄看看自家师父,见那衣裳师父穿着还真挺合身的,再看看师父面上神情,那叫一个欣慰满意。得了,这丫头算是拜到真神了,从来师父只说师兄弟,哪里说过兄弟?自己是师父身边长起来的,同儿子也差不多了。这回既说把师妹当妹子看,那就是自家师父已经把这小师妹当闺女看待了。
这么一想,忽然转过弯来了。师妹的话,不好好学不够上进自然是大大不对的,若是妹子,那糊涂点惫赖点好似也没什么特别不合适的……
苗十八看自家大徒弟面上神情,就猜到他心思了,一笑端了茶喝起来。
大师兄放下了这件事,又问起这回苗十八远行的事来。他道:“师父,可是有什么大变故?这回耽搁的时候可有点长,我开始还当时西月楼又使了什么腌臜手段。”
苗十八面带思索,摇了摇头道:“这回是有些事情告诉我们,叫我们在意着点儿。那边虽推算出来了几样事情,只是还不晓得真不真,准不准,便要我们在地方上的多留意,以便随时修正。还有就是这回端午的官祭,透着那么点邪性,自然都要叫去问问。”
大师兄忙道:“推出什么来了?”
苗十八道:“当年不是算出来这德源县是‘遇仙繁华’之势么,这回估摸着要起势了。运河疏浚了两年,又另通了端县和盛县那两段,德源县整好在交汇处,又有遇仙湖可供停泊上下货,之后只怕会越来越热闹了。另外几样同我们这里没什么干系。哦,还有一个大事,人人相干,‘天将愈寒’,据说已经有地方有苗头了。这虽只一事,奈何是天事,转到人上来事儿可就多了。到时候官府那里自然也会有安排的,倒不消我们多操心。”
大师兄道:“天将愈寒?这是说要越来越冷了?这能多冷啊,总不会像咱们在北边时候似的那么冷吧。”
苗十八微微摇头:“那可说不好,你去翻翻县志,这德源县还有过遇仙湖都冻了底的日子呢,你想想那得多冷。”
大师兄皱了皱眉头,点着头道:“那楼里倒很该多琢磨点羊肉的菜色了。”
苗十八失笑:“你当天候起变是一个喷嚏一转眼的事儿?还惦记上羊肉了!”
转天苗十八去三凤楼里,刚楼上楼下转了一回,就见自家小徒弟挽着个篮子来了。脆生生喊一声“师父!”,见苗十八穿着她做的衣裳,高兴得眯了眼,笑道:“幸好您回来得还算早,要再晚一阵子,这衣裳就得等明年穿了!”
苗十八见她这天然没规矩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走走走,下去说话。”
俩人回到苗十八寻常在此歇脚的屋子里,灵素从篮子里又取出两身衣裳道:“这是我新给您做的两身,您要是这阵子没忽然长个儿的话,应该也合身的。”
苗十八笑骂道:“胡说八道!”又说,“不是已经做了两身了,又做来做什么!”
灵素道:“不一样,您看这料子,这是我新琢磨出来的。往后等我再琢磨琢磨别的料子,可惜今年没赶上种棉花,等明年种上,我还能多变出几样来……”
看着这莫名其妙收的不靠谱的徒弟,在那里叽里咕噜嘟囔,透着那么骨子亲近味儿,苗十八叹了一声笑道:“从来都说夫子夫人看人最有眼光的,她一瞧你就觉着你这丫头挺好。看来还真是不错啊。”
灵素笑道:“我前阵子去看过师娘了,把我新织出来的布送去给师娘瞧瞧,还给夫子捉了些螃蟹去。夫子说了,吃蟹从六月黄开始吃,虽没有秋里的肥壮,透鲜,另一个味儿!”
苗十八笑道:“另一个味儿?!什么味儿,还不是螃蟹味儿!”
灵素说起鲁夫子那里就想起遇仙湖来,便又说起官祭的事儿来,道:“端午那天我们离老远瞧见牌楼底下好多供桌的吃食,那些都是您做的?大太阳底下晒着,肯定不好吃了!白瞎了手艺不是!”一说起糟践吃的,她就那么义愤填膺的样儿。
苗十八笑道:“不用我做,你师父我啊,就出个名头。都是旁人做的。”
灵素不解:“名头?这供神仙还得讲个名头?”
苗十八笑骂:“又胡说了,神仙认识我是哪个?能认我的名头?!”
灵素听了心里道:“神仙都认你做了师父啦!你就是神仙的师父呀!”就听神仙师父接着道,“这回官祭,又不是从前老人们主持的,都不知道规矩瞎做一通!有我这名头在前头顶着,就省好些事儿。要不然他们还不晓得要改多少回供桌的规制,做了撤,撤了做的,糟践东西还带累人,不是造孽?!你师父这名头啊,就用在这样地方,挡箭牌嚒,官老爷们得给我两分薄面,底下真做事那些就少受些磋磨,懂了没?”
灵素点点头,忽然又道:“师父,端阳梦是咋回事儿?”
苗十八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也不是人人能梦到的。”
灵素又道:“那几位大人是不是都被端阳梦吓到了?”
苗十八哈哈大笑道:“这些东西你哪里能弄明白!瞎打听什么!到时候我同伯丰细说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