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几步上前拍欣荣的肩膀,柔声道:“殿下别多想了,夜深了,还是早些歇下吧。”
然而欣荣却摇了摇头,只吩咐奈儿道:“取我的斗篷来。”
奈儿有些惊讶,依言从柜子里取出件湘水色的斗篷替她系上,又歪着头问道:“大晚上的,殿下要出门?”
她戴好篷帽,径自打起珠帘走了出去,边道:“欣和那头还不知情形如何,我得去碎华轩看看,你留在宫中,若母后派人过来,你便说我身子不适,已经歇了。”说罢也不等奈儿回话,径自扶了外头宫女的手出了宫门。
奈儿怔了怔,忽然面色大变,连忙跌跌撞撞追出去,口里不住地喊殿下。冒着雨冲到宫门口一番张望,雨幕中依稀可见几点渐行渐远的灯火,帝姬的御辇已经行出老远了。
谢丞相守着欣和寸步不离,方才怕帝姬难过没说出来,这会儿可真是悔不当初。她愁眉苦脸,这个时辰,要是主子在碎华轩里撞见了谢大人,真不知会多伤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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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抑扬,看上去有渐小的趋势,却依然收不住。雨丝是斜飞的,从窗屉子里飘进来,连同廊庑下的宫灯火光也一并映照入室,墙上隐绰是两个人影,轮廓清晰而分明,下颔的位置贴合在一起,仿佛相依相偎。
他亲吻她的唇,细腻而专注。
阿九愣愣的,瞪大了眸子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眼前的人微合着眸,他的舌尖从嘴角轻轻扫过,继而描绘她玲珑的唇瓣,忽然撬开牙关探进来,带起一阵阵微甜的颤栗。
他的气息是清冽的,流转在唇齿间,熟悉得教她心惊胆战。带着深秋的凉意,然而入口的却又是杏花的芬芳,方糖在舌间上一寸寸化开,清甜如蜜。
双手在身侧收拢,十指抓紧锦被,用力到骨节处泛起青白。她是胆怯的,忐忑的,也许脑子烧得迷糊,这种种诡异的心绪中还夹杂一丝莫名的兴奋。仿佛察觉到她的不安,他抚她的肩,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温柔地与她缠绵共舞。
阿九几乎忘记了要如何呼吸,身子绷紧了,僵硬得像块石头。谢景臣拿两指轻轻捏住她尖尖的下巴,略微往上一抬,忽然轻声笑出来,温声如玉:“你很紧张么?”
起先脑子迷糊,他吻上来,她几乎还在神游,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被动地接纳。这时他突然出了声儿,仿佛一记锣鼓在耳畔轰轰烈烈地敲打,将整个人都给叫醒过来。双颊以燎原之势红了个彻彻底底,她挪着往后躲,拿戒备地眼神盯着他,张口说话,居然有些大舌头:“君子动口不动手,大人世之高才,可不能这样动手动脚……”
他的眼睛看着她,不言不语也有万般风景。端详她绯红的小脸良久,微凉的指尖落在滚烫的腮边,挑眉道:“动口不动手,这话说得好。”微微一顿,又换上副正儿八经的口吻,问道:“所以你只喜欢我动口么?”
她想了想,傻乎乎地点头:“我比较喜欢大人好好说话。”
谢景臣哦了一声,垂下眸子认真地思考了会儿,颔首道:“好,你把糖吃了,咱们好好说话。”
阿九没反应过来他话里什么意思,东张西望了一番,目光看向桌上的杏花糖,伸手指过去,面上有些不可置信:“一整碟么?其实我已经不觉得苦了。”
他摇头,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不是桌上的。”
“那是哪儿的?”
话将将问完就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糖是他嘴里的。阿九一阵错愕,有些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捉弄她么?老这么想方设法地捉弄她很有趣么?她有些不高兴,皱眉觑他,道:“这么晚了大人还不回府么?”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了。谢景臣听了却也不恼,唇角一扬挑起个笑,抚着筒戒笃悠悠道:“你很想我走么?”
她点头如捣蒜,心道你赶紧走赶紧走。
他唔了一阵儿似乎在思忖,未几便又朝她提议:“你把糖吃了,我即刻便走,你意下如何?”
阿九气得几乎想捶胸顿足,这人今天是怎么了,闲得发慌还是怎么,打定了主意要戏弄她么?亏他还好意思问她意下如何,这副理直气壮的嘴脸简直教人无言以对。她双颊气鼓鼓的,别过脸语气不佳道:“我并不喜欢吃糖,更不想喜欢大人嘴里的糖。”说着一顿,摆出副大方的姿态,扬手道:“大人很喜欢我这儿的杏花糖么?赶明儿我让钰浅做一箩筐,送到大人府上便是。”
这语气里透出浓浓的嫌弃,简直是不加掩饰。谢景臣听得直挑眉,伸手扳过她的下颔,半眯了眸子一哂,道:“我并不喜欢糖。”
她翻了个白眼冲口而出:“那大人喜欢什么?”
这话问出口,居然令对面的人半晌没再开腔。沉默最令人难耐,阿九不解,抬起眸子朝他一望,将好同他目光交错,她一滞,没由来一阵尴尬,尽管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尴尬。
两相无言,忽然他伸出双手去抱她,指掌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触及她的皮肉,滚烫的温度烧痛掌心。心尖在发颤,仿佛死寂多年的枯木绽出新叶,嫩绿的,明艳的,一笔渲染就能勾描出万物春晖。
他带着丝试探的意味,谨慎细微,甚至小心翼翼。她僵直着身子,背脊挺得笔直,没有推拒,也没有回应,由着他将她嵌进他微凉的怀抱里。
鼻息间钻入几丝异香,阿九忽然觉得疲乏不堪,脑子似有千斤重一阵阵困意如汹涌地波涛般席卷而来。她微微合上眸子,脑袋搁在他的颈窝,长发如水般泻在他肩头。他的声音隐隐约约在耳畔响起来,说的却是个反问语句:“你说呢?”
迷迷糊糊的不大真切,她倦极了,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睁眼,口里嗡哝了几声便窝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修长的五指穿过她的黑发,沿着背脊的线条往下轻抚。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就从耳畔传来,淡淡一丝幽香,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甘甜,能渗透进骨血里的每一寸。
他抱着怀里的人微微摇晃,少顷又将她放上绣床,掖好被角,垂下床帐,站起身子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将将绕过大屏风,一个神色慌张的丫头垂着头迎面而来。
金玉正埋着头走路,忽然视线中映入一双干净的皂靴,当即恭敬道:“大人。”
谢景臣略皱了眉,侧目往身后的方向一觑,竖起食指在唇间。金玉被他眼底的寒色惊了惊,探首朝里间一打望,立刻反应过来,因压低了嗓子道:“大人,欣荣帝姬来了。”
他道个哦,垂眼看缠在指尖的念珠,轻声道:“所为何事?”
“欣荣帝姬担心殿下的病情,特地前来探视。”金玉垂着头诺诺道。
窗外是淅沥的雨声,他面色如常,口里淡淡嗯一声,也不再搭理金玉,只径直穿过牡丹落地罩来到外间。一个人影立在灯罩处,背对着他,清瘦的身条上披着件披风,由于站在火光幽黯处,披风的颜色有些失真,呈现出一种落寞的况味。
谢景臣垂了眸子上前一步,对掖双手道:“臣恭请帝姬玉安。”
欣荣仍旧没有回头,只是道:“欣和的情形如何了?”
他面容平静,一派的淡漠清定,声线出口亦冷冽如霜,漠然道:“才刚服过药,已经歇下了。”
孤灯下,帝姬的身形孱弱得惹人心怜。她略沉吟,终于缓缓回过身来,抬眼朝他看,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容隐在窗格的暗影里,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遥遥而立,朝自己对揖了手,看不清神情,熟悉的陌生与疏离。
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悲凉,她唇畔挑起个寡淡的笑容,朝他虚虚抬抬手,道:“大人不必多礼。”
他说个谢,缓缓放下双手直起身,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隔着这样的距离,欣荣细细打量他,带着几丝对自己的悲悯。从前觉得他是个冷漠的人,从心冷到肺腑,天底下没有人能令他动容。如今才知道不是这样,他罔顾皇后懿旨,将欣和从英华殿外带回碎华轩,一直守着她到现在,原来他也有在乎的人。
时常想象在他眼里看见自己,一定是美丽的,娇俏的,羞怯的。然而想象终归只是想象,因为他的眼中从来就没有她。
愈想愈觉得自己可悲,欣荣吸了吸鼻子挪开目光,别过脸平静道:“宫中太医宫人无数,不乏照料欣和帝姬的人手。这么晚的时辰了,大人还在碎华轩,恐怕不大妥当,还是尽早离去吧。”
他寥寥一笑,抬起眼看一眼帝姬,神色淡漠,“臣谨遵公主教诲。只是欣和帝姬将将服过药睡下了,公主若要探视,恐怕得等到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