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选择余地却不大。该封的王国必须封,该设的郡县还得设,也只能先封建后郡县,半封建半郡县。
于是刘邦宣布:赵王张敖、燕王臧荼、淮南王英布“原封不动”;只有王衔没有地盘的韩王信仍为韩王,都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封魏相国彭越为梁王,都定陶;徙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今湖南省长沙市);徙齐王韩信为楚王,都下邳(今江苏省睢宁县)。1
这七个,全是异姓王,没有一个是刘邦的子弟。他的部下也不封王,只封侯。侯与王差别很大。王是诸侯,对王国享有治权;侯是列侯,对封区只有财权,也就是户数定额的赋税徭役。一般千户,最多上万,叫万户侯。
侯的封土也无法与王相比。王的领地至少一郡,多至数郡。侯,一般最多一县,叫县侯;其次一乡,叫乡侯;再次一亭,叫亭侯。县、乡、亭,都是郡县制的行政单位,也都由当地政府管理,侯们是不能管的。
也就是说,王国之外,一律郡县。
这就是刘邦创造的“半封建制”,也叫“郡国制”。它跟西周“天子封建诸侯,诸侯封建大夫”的“全封建制”一样,也是政治斗争妥协的结果。
那么,天下安定了吗?
没有。
刘邦称帝几个月后,燕王臧荼就反了。2以后,除长沙王吴芮外,其他五王也都反叛,或被说成反叛。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里面真正存心造反的只有臧荼,其他人都是被“逼上梁山”,甚至“奉旨造反”。3
比如张敖。
张敖是赵王张耳的儿子,汉帝刘邦的女婿,鲁元公主的丈夫。他对自己的皇帝和岳父,极尽臣子之忠。刘邦对他却十分无礼,甚至开口就骂。这就引起了赵相贯高等人的不满。他们去见张敖,鼓动他造反。
赵王张敖死活不干,急得手指头都咬出血来。
贯高等人决定自己动手,并承担一切后果。汉八年冬,刘邦平叛路过赵国,贯高他们便准备在柏人(今河北省隆尧县)实施谋杀。但因为刘邦突然改变行程,未遂。
这起未遂谋杀案的结果,是张敖和贯高都被逮捕。贯高在狱中受尽酷刑,始终咬定赵王与此案无关。刘邦查明真相后,不但释放了张敖,而且赦免了贯高。
负责调查的人遵命把这消息送到狱中。
贯高问:我的王真被释放了吗?
来人说:是。皇上敬重足下是条汉子,也赦免足下。
贯高却说:臣之所以体无完肤仍然苟活,就因为害怕说不清赵王的冤情。赵王出狱,臣的责任已尽。身为人臣而负篡逆之名,哪有脸面侍奉皇上?
于是贯高自杀。4
张敖总算死里逃生。但同时,他也失去了王位和王国。刘邦把他贬为侯爵,赵王则换成了刘邦宠姬戚夫人的儿子如意。这当然很冤,却还不是最冤的。
最冤的是彭越。
彭越根本就没想造反,只不过在刘邦御驾亲征平息叛乱时,称病不肯从军。彭越怎么想的,不清楚。也许,他确实是累了。也许,他不过想保存实力。但这顶多也只能算消极怠工,却被以谋反的罪名逮捕。而且,刘邦不但诛灭彭越三族,还将他剁成肉酱赐给诸侯。5
这,岂非丧心病狂?
好像不是。
杀戒因何而开
事实证明,刘邦并非精神病,也不是杀人狂,因为有许多可杀之人他都没杀。
比如贯高,比如栾布。
栾布是梁国的大夫。梁王彭越被捕时,他正出使齐国。等他使齐归来,彭越的人头已经挂在了洛阳城楼。同时刘邦还下令:有胆敢收尸或探望的,杀无赦!
然而栾布置若罔闻。他来到彭越的人头之下,从容汇报出使过程,然后扑倒在地,拜祭彭越,痛哭一场。
这在栾布,是理所应当。于公,彭越是他的国王,他当然要面对彭越奏事,履行程序。于私,彭越是他的恩人,他当然要沉痛哀悼,上一瓣心香。有什么不对吗?
但在刘邦,这就是公然抗命。
因此,当负责现场的官吏将栾布逮捕,送到刘邦跟前时,刘邦勃然大怒,下令将栾布扔进油锅。
栾布从容地问:可以说一句话再死吗?
刘邦说:你讲!
栾布说:当年,皇上困于彭城,败于荥阳,危于城皋,项羽之所以不能西进穷追,就因为彭王据守在大梁,与汉联盟。那时,彭王只要稍微把头一歪,还有今天吗?
刘邦没有话说。
栾布又说:如今天下已定,彭王难道就不该安享太平吗?想不到只因卧病在床,一次征兵不到,皇上就疑心他谋反。证据拿不到,就找些小岔子来治他的死罪,还屠灭三族,就不怕天下功臣人人自危吗?
刘邦也无话可说。
栾布再说:现在,彭王已被皇上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请让我自己跳进锅里去吧!
刘邦立即下令释放栾布,并拜他为都尉。6
还有蒯通。
前面说过,刘邦和项羽相持不下时,蒯通曾经力劝韩信严守中立,鼎足而居。韩信临死前,也痛悔当初不听蒯通之计。刘邦得知这一故事,便将蒯通捉拿归案。
刘邦问:当年,是你教韩信谋反吗?
蒯通说:一点不错!可惜那小子不听臣的。如果他肯听臣之计,今天哪有陛下什么事?
刘邦说:烹之(杀了他)!
蒯通说:冤枉!
刘邦说:你教韩信谋反,有什么冤?
蒯通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个时候,当然是谁个子高跑得快,谁就得手啦!所以那时节,臣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陛下。再说了,当年磨快了刀子想干陛下这营生的,多了去,又岂能尽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