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不深,结缘不浅。
良久良久,我道:“嫣然,真是一个极好的女孩。平心而论,若换做我,未必愿意守住那封信。”
聂然道:“在你让巨流席卷而去后,我曾去寻嫣然让她把那封信给我看看,可她却说她已把那封信烧了。”
我一怔之下明白了。
那时,他们以为和风已死,又何必唤醒煦方徒增难过呢?倒不如断了这份念想,让那一切都随波逐流。
我道:“既然信已不在,煦方也回不来了,你又何必旧事重提?”
聂然问,“你……希望他回来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瞳闪了一下,那神色太像煦方,我下意识别过头去,摇了摇头。
聂然不解,“为何?”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年多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太多的真相令我无力承受……万事皆有因果,我本不喜欢去仇恨谁,因为仇恨无法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只是有时,当我回过头去看,看到自己的付出得不到理解,看到自己的心意被人熟视无睹,看到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却没人愿意把我看的更重要……我终究意难平……”我缓了一口气,“时至今日,情也好义也罢,大局也好人心也罢,我怕是无力回天了……可就在这样的时候,你告诉了我曾经有那样一人,为了我做了那样多的事,甚至到了最后一刻都能以我为先,我,我心中当真宽慰许多……”
聂然问:“既如此,你却为何不愿他回来?”
我再度摇首道:“他回来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有些事错过了想要回过头来,也只不过是在面目皆非前徒增忧伤罢了。”
聂然闻言僵了僵,“难道你就任凭他人摆布,甘于这一切的尘埃落定?”
我扯了扯嘴角,“我疲了,聂大人,我们不要再谈这些好么?”
“为何你不闻不问?”聂然道:“为何你不再试图去争取……”
我冷然截住他的话头:“我再说一遍,我疲了。”
“我,”他亦骤然打断我的话,“今夜,确是为兵符而来。”
他指着散落在地的兵符,沉着嗓音道:“我、宋郎生还有风离,或许我们未必同心,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除掉公主,推翻太子储君之位,让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聂然说的这句话最后四个字在洞中来回晃荡,我呆呆看着他,甚至摆不出任何表情,只任凭他继续说道:“我爹,是前朝旧将,当年京中哗变他救主不得而诈降,本就是为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熟不料你父皇早已洞悉他的意图,不仅斩尽前朝皇族血脉,更宣称我爹是追堵前朝旧主的第一功臣,封侯封地,从此我爹便成了前朝臣民中的第一叛贼……如此,纵使手握重兵,又谈何复国?”
“所以,他选择了宋郎生?”
聂然凝视着我道:“宋郎生乃是瑞王之子,瑞王在前朝享誉盛名,确是不二人之选。”
我觉得有些迷茫:“那么他……是何时与你爹合作的?”
“宋郎生原本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世,他本为追查自己爹娘之死而进京,又阴差阳错的当了你的驸马,直到我爹找上他……他一度以为他爹的谋逆案只是一个冤案,那之后才知当今皇帝并未杀错人——他确确实实是前朝皇嗣。”
所以,他一早便知晓,知晓了与我有着那样深的国恨家仇么?
我咬住下唇,问:“那么,风离,又是谁?”
聂然道:“风离,是我爹的谋士。他究竟是何人,我爹亦未曾告诉过我,不过,风离满腹谋略,奇才异禀确是少见,这些年来有他献策,我爹方能在朝中鼎足而立。”
我双手紧紧绞着胸前的衣襟,“宋郎生他……他当真想当皇帝么?”
远山连绵,云雾缠绕。聂然平平问:“想与不想还有分别么?”
是啊,想与不想又有何分别?
从他选择了与夏阳侯合作开始,就注定与我为敌了。
我心乱如麻,却仍不死心,“他若无意眷恋权位,只是放不下仇恨,或许事情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聂然闻言愕然,“公主!到这个地步——”
我抬眼,死死看着聂然道:“难道不是么?他若当真有心谋反,风离既知瑞王密地所在,早就得到兵符号召千军万马了,何必拖延至今?”
聂然道:“那是因为风离他有自己的野心,他瞒骗了所有人!但这并不代表,宋郎生会为你着想!这世上本无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得当,未必不能形成一股强力。你可还记得数月前的运粮官轮爆炸一案?”
“那个案子难道……不是康王做的么?”
“康王承认了么?他连犯上都敢,若当真是他所为,又岂会不认这一桩?这官轮爆炸一案明面上是为阻止朝廷运送灾粮,干扰太子与公主的监国政权,实则是为了令灾粮无法赶至灾区,彼时民怨迭起,对策反江浙区最大的寇匪势力便多了几分把握……公主可曾怀疑过,当时官轮爆炸,炸药究竟从何而来?城门管制森严,究竟是谁能有通天本事将那么一大批火药埋于官轮之中?”聂然继续提示道:“没有人能做到。火药,是神机营的火药,漕运府则有人暗中勾结……”
我身体晃了晃,几乎连坐也坐不稳,只听聂然问我:“神机营提督万翼,漕运总督齐之昱,皆曾在大理寺坐过冤狱,是谁替他们洗刷冤屈,公主可还记得?”
是大理寺卿宋郎生。
“公主又可曾怀疑过,何以公主落水,偏偏那么巧,宋郎生能公差归来及时救了你?”
除非他早就知晓。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宋郎生曾同我说过:“所谓持政者,计算利害多少,斟酌短长所宜,而持法者,不枉直,不漏恶。”
好一个,不枉直,不漏恶。
人生如此讽刺,孰能料想昨日之盾会成为明日之箭?
我的眼中朦胧一片,喃喃着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语,“他至少还来救我了不是么……”
可连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被摧毁了。
聂然沉静的看着我,“方才,你问我宋郎生究竟去了哪?其实,我亦知之不详,只晓他去见了我爹商讨最后要事。两年之期已到,你的记忆尽归,他又岂会在此等时节在你身边呢?要知道,风离的计策中最后一步,就是等待。”
我懵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他的话,“等待……什么?”
“等待一个契机,令宋郎生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回京搅乱朝局。”聂然道:“那就是……等公主薨。”
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