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周文瑜忽道:“老夫有话想要单独同公主说。”
柳伯与阿右退下后,我回身将软枕垫高,见周文瑜由始至终埋头不敢看我一眼,问:“何事?”
孰料下一刻他跪□,抬起头,眼中竟蓄着泪,“公主……公主……是老夫无能……”
我看他这般,心中沉了几分,“你此话……何意?”
周文瑜几乎每说一个字都在颤抖:“公主之所以晕厥……非过度疲倦,而是毒……毒发……”
我茫然,“毒发?什、什么毒?”
“忘魂散,是忘魂散啊公主……曼陀罗毒发之时,周身经络会逐渐变紫……”周文瑜语无伦次的嗫嚅着,“不是天山曼陀,而是曼陀罗……怎么会是曼陀罗呢……”
我脑中嗡的一声,双手几乎下意识握紧棉被,“你是说,本宫中的,乃是必死之毒曼陀罗所制的忘魂散?”
周文瑜艰难的点了点头,复又不可置信地抬头,“当日,当日公主与师弟设好圈套不是?分明是说公主中了于性命无碍的天山曼陀,又、又岂会……”
我掀开衣袖,这才发现腕上经脉渐呈青紫,想起近日来几番异常的晕厥,恐惧寒意倏如千万条细虫游遍寸寸肌肤。
太子给宋郎生的忘魂散确确实实是不让人致命的忘魂散。
虽然那时他假意投毒,我也记得我未曾服下此毒。但这么久以来,看着宋郎生始终不愿告知真相,我一度以为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又给我服下了忘魂散。
所以他才会在听说药有变故时火急火燎的赶去康临府上暗查。
可是萧其棠,你怎么就忘了,韩斐还在之时便告诉了你,宋郎生的药丸早就被你掉包了。
他那手中的药根本就只是普通的面团。
真正不致命的忘魂散不已被你收入囊中了么?
我骤然想起今晨收拾书房时在矮柜里看到的木盒。
不顾周文瑜阻挠,掀开被褥,光着脚,一步一个趔趄挪到了书房,找到了那半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打开,一颗褐色的药丸安静的躺在盒子里。
看来我所中的,就只有可能是会夺人性命之毒了。
周文瑜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我木然的盯着药丸,问:“本宫还能活多久……”
“公、公主……”
“说!”
周文瑜碰上我的眼神,又赶忙避开,“至多一个月……或……不足一个月……”
一个月?难道我至死都不能再见驸马一面么?
我用力闭上眼,“毒发时……会如何?”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苍凉,“四肢八骸疼痛难忍,五脏六腑溃烂……不、不过老夫会尽力减少公主的痛楚……可施针、可用药、可……”
“你出去罢。”我漠然睁开眼,盖上木盒,“不要将此事告之任何人。”
周文瑜不敢拂我意,他一走,我全身气力像被掏空一般,整个人软软的瘫在座椅之上,憋了很久的眼泪还是一滴滴滚了出来,滚到脖子上,滚到胸口里。
夜风自窗外呼呼吹进,我居然庆幸自己的嗓子哑了,如此,抽噎之声才能为风声掩盖,不必惊动任何人。
本以为自己并不那么畏惧死亡。
可以在被人抛弃后寻死,可以在刺客如林中挺身挡箭,可以在漫天大火中听天由命。
但为何时值此刻,在得知自己大限将至之际,心会恐惧的如此分明?
朦胧泪眼中,我发现书案上用镇纸压着的一封信。
信封上“公主吾妻亲启”六字赫然而现。
确是驸马的字迹。
我回过神来,用手背抹净眼泪,拆封展信。
信曰:
阿棠,因事发突然,勿怪我不辞而别。恐信遭他人所阅,故难明事由。
我曾数番想说出真相,不想在下定决心之际寻遍京城也寻不到你。
不能亲口告之,我心甚憾。
或待我归来,你的记忆已然复原。
不知那时,你会为此痛楚,还是遗忘。
眼下,我只有一愿。
盼你不论记起何事,都能信我如初。
宋郎生自钟情萧其棠那天起,心便未曾动摇过半分。
不论处境如何,不论经历如何,不论身世如何。
除此以外,别无所求,唯愿你平安。
宋郎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