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箫正是我在陈家村时替煦方买的,半年前与聂然在国子监重逢时他将玉箫还给了我。一晃神又是半年,如今手中再捧着这箫,回想到它是我省吃俭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来的,不由嗟叹万分。
我揉了揉眼。
好在阿右回来的很是时候,她出现时脸上带着某种抑制不住的兴奋,门一关上便道:“公主料事如神,邀月楼果然有猫腻。”
我精神为之一振,“说来听听。”
阿右道:“邀月楼始于五年前,而公主要查的追杀案是在七年前,乍一听似乎并无关联。然,在邀月楼盖成前,那处原本是一间镖局,名为尚威。”
“尚威镖局?”我沉吟须臾,“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好多年前被一夜灭门的那个?”
“正是。”
尚武镖局灭门案当时应是轰动京城的,可那时候我顾着为大哥哥的不辞而别而伤怀……
我幡然醒悟,“尚威镖局是在追杀案发生后惨遭灭门的……可一个死过那么多人的地方有谁会把酒楼开在那儿?”
阿右道:“邀月楼的主人正是当年尚威镖局的唯一幸存者,镖头之女武娉婷。”
武娉婷这名字倒真是如雷贯耳,这几年坊间传闻的京城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是谁封的,重点是见过她容貌的人又屈指可数,除了听闻她琴艺超群世间罕有,其余一切皆是谜。
阿右将一包东西递给我,“阿左在潜入邀月楼时发现后院养着两只狗,为了偷狗粮还被狗抓伤了……唔,这是狗粮。”
我拿起来闻了闻,“用梅花花瓣煮的碎肉干?”
“公主说过,狗喜欢嗅熟悉的事物,人也一样。狗未必是同一条,可饲养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如果当年采蜜手中的碎肉干是武娉婷给的,那么追杀宋郎生与君锦之的,应当就是尚威镖局之人……不,确切的说,是有人指使他们追杀,却在事成后再过河拆桥将其杀人灭口。
这样看来,采蜜不愿被发现行踪的理由就说的通了,武娉婷若是发现她还活着,必会紧追而上,誓要揪出那个背后的操纵者报仇血恨才是。
但我搞不懂的是既然要灭门为何不一并把武娉婷杀了,斩草不除根,这个幕后人的思维委实诡异;还有武娉婷,死里逃生不是应当躲起来再寻出路么?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原地盖了个歌舞楼,连名字也不改的当起了京城第一美人,怎么看怎么像是诱敌来杀自己的?
阿弥陀佛,摸不清的谜太多,再这般下去只怕我的脑壳要炸了。
我长叹一口气,“看来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武娉婷了。”
阿右道:“每月十六她都会亲自在邀月楼摆台抚琴。”
我大惑不解,“摆台?”
“她会在幕帘之后弹奏一曲,有人能以箫声相和,便有幸能与武娉婷独饮美酒。”阿右沉吟道:“这么多年,赶赴前来的风流名士不可谓不多,不过能和的上曲的却是寥寥无几。”
邀月楼是家歌舞酒坊,说白了就是在寻常酒楼的基础上多了美貌女子歌舞助兴,这样的酒楼在京中大大小小十来家,本也无甚独特之处。
可她先把自己捧上第一美人的位置,再用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吸引客人,这个武娉婷原来是个商道奇才——如果不是身负深仇的话。
我又叹了叹,这样的人,哪怕是用公主的权威去压她,也未见得会乖乖顺从,遑论打听当年真相了。
我问阿右,“你会奏箫么?”
阿右窘然摇头。
“阿左呢?”
“……他连喇叭都不会吹。”她抬头望了望天, “公主若要寻擅箫之人,到乐坊不就……”
“来不及,今日便是十六了。再者,京城中会去凑这份热闹的人,只怕早就去过了。”
我低头看着手中玉箫,橙亮的阳光透过窗照耀进来,照的玉箫剔透翠亮,几日前那个晚上聂然与煦方重叠的一幕不知怎地飘到眼前晃了一晃。
我认识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能把箫吹到极境中的。
然则,莫要说聂然身为国子监司业未必肯去这风月场所抛头露脸,想一想被宋郎生知晓的情形,就觉得有些犯怵。
可现下武娉婷是追查当年真相的唯一突破口,若是错过良机,只怕凶险来临时就措手不及了。
这个热气腾腾的晌午,我独自在书房内天人交战一番后,最终还是揣着玉箫来到了国子监。
来之前我已换上了青衫锦袍,算好了他放课的时间便等在敬一亭边门旁。
故而聂然远远瞧见我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讶然上下看了看我,“公主?”
我浅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女扮男装,难道还认不出来?”
树荫下,聂然温和的勾了勾唇,凝视着我:“既然公主易装前来,下官便不行大礼了。”
我点了点头,先问:“唔,肩上的伤可好了?上次驸马有所误解,望聂司业见谅。”
聂然道:“本就无甚大碍,驸马心系公主,我并未放在心上。”
我欣然笑道:“那就好,既然聂大人安然无事,抬个手臂吹个箫什么的,应当并非难事吧?”
聂然:“?”
我把背在身后的玉箫伸到他跟前,言简意赅地道:“咳,是这样的,京城第一美人武娉婷你知道的吧?我有事想和她单独说说话,可邀月楼的规矩是要有人能对上她的琴音才能一见,苦无良策之下就想到聂司业你了。”
聂然清秀的眉毛一动,以捉摸不透的口气道:“原来公主找我是为这事,我还以为……”
见他话说一半,我不解道:“以为什么?”
聂然摇了摇头,只道:“邀月楼的‘琴瑟和鸣会佳人’之说下官亦有说听闻,只是那武娉婷一曲名动京城无人能及,下官乐技拙劣,只怕未能替公主搭桥引见……”
我下意识截住他的话头,“你的话没问题。”
话音方落,聂然怔住,我也怔住,这才意识到这话说的太过熟稔,忙补救道:“本公主的意思是,聂司业应对自己多些信心,嗯……再者,即便引见不成也不妨事,我再想他法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