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那段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传秀忍不住抬眼去望陈东。陈东也正在看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浅浅地划过那些苦涩的记忆。那时候传秀怀孕,陈东总担心她吃不好营养跟不上,大夏天光着膀子晒脱了皮,就一件破了的褂子,到底也没舍得买一件新的,牙攒肚挪地省下钱来给传秀增加营养,叫她吃上果蔬,攒钱留着给传秀生孩子坐月子。
陈思生下来,也没有婆婆、妈妈能给她伺候月子,陈东一边上工干活,一边伺候大人孩子,烧水弄饭洗尿布,他一个年轻男人全包了。思思小时候容易受惊哭闹,陈东怕传秀夜里睡不好落下病根,他白天夜里的不敢睡熟,一听到孩子哭声就赶紧爬起来抱着孩子哄。
“思思满了月,我倒是白白胖胖,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眶都黑黑的凹下去了……”传秀说着,笑微微的,却笑出了泪花。陈东不愿她想起那些苦日子,安慰地把手放在传秀后背上,笑着说:
“哪有那么严重?都过去了,往后就顺多了。”
陈东进了大煤矿,那时候不像如今,那时候煤矿的安全管得好些,没有那么频繁的事故,陈东虽说吃苦受累,总算是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养得起老婆孩子了。他又年轻肯干,读过几年书有点文化,人品也实在,渐渐地就被推出来做了采煤队长,两年前已经当上了副矿长了。
思思会走路好带以后,陈东看着周边煤矿多,攒钱给传秀开了个劳保用品店,虽说不能挣大钱,倒也能给小家庭增加一笔收入。
冯玉姜听得光想掉眼泪,她眨开酸酸的眼睛,对陈东说:“东子,传秀跟着你,我这当妈的也放心了。”
陈东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安静地带着微笑,看着那母女俩说这说那。传秀是有多心善又体贴,跟着穷得叮当响的他,一去千里,吃苦受累都没一句怨言,他怎么能不疼她爱她?
好女人不多,遇上了,拿命疼!
当然,这个话,陈东不会挂在嘴上,甚至都没跟传秀去说,他只会在心里跟自己说。
“妈,不说我了。你如今是做着好几样生意,不累吗?我看你那个庄园,摊子铺的那老大的,我看着心里真高兴。加上饭店啥的,你可不能光顾着忙了,自己顾惜自己。”
“也没啥。”冯玉姜说,“庄园都有人在那儿管着,饭店、铺子都有人管着,全指望我一个人,我可没那个本事。忙就忙点,反正啊,家里日子过的下去,你姊妹兄弟的够吃够用,我忙点也高兴啊。”
娘俩说着都笑。传秀犹豫了一下,看看陈东,还是问道:“妈,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吴家那边……”
“没啥事,他能怎么着?本来就是他吴家做事不厚道。”冯玉姜愤愤地说,“那时候人也憨,心眼儿不够用的,顾忌这顾忌那,现在回头想想,到底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们这番回来,也不知道外头会怎么说,要不是怕给家里带来啥风言风语的,怕吴家四处败坏,我们也不会到现在不回来……”
“不用管他,如今不同以往了,你弟弟妹妹都大了出息了,你爸也能想明白了,咱家哪还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再说如今老百姓的脑子也不再那样僵了,吴家那点事,左右是他自家不对。”冯玉姜听出了传秀的担忧,便安慰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吴家早过的下势了。咱们家,如今叫他来他都不敢来。”钟继鹏一直坐在旁边听那娘俩说话,这会子开腔说了一句。“人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吴家自己也不长进,儿子不叫人,闺女不着调,如今真是落魄了。这人啊,就算你混得再好,儿女一不争气,就全都白瞎。不说他也罢。”
“不说这个。”冯玉姜拍着传秀的手,说:“你一家,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吧?赶上你弟娶媳妇,咱一家子总算圆圆满满的了。”
“妈,我们回来定居的话,可能还得等一等。”陈东接过话来说,“现在煤矿都开始托管给私人,我跟传秀商量过了,觉着这事能行,半年前我们大着胆子,拿到了一个中型煤矿的开采权,如今在那边也算有了分产业,一时半会怕不能搬回来。”
陈东说到这,赶紧保证:“不过你放心,往后逢年过节,我一定带她娘几个多回来。”
“托管煤矿?”冯玉姜惊讶,“东子,你这是要当煤老板啊!”
陈东笑。“早几年,我们刚过去的时候就有集体产权的煤矿托管给私人,那时候还算是摸石头过河,如今看着,这个事情能干。有机会,我还敢再吃下几个矿。”
“当然能干,只要政策许可,煤矿的事绝对能干。”冯玉姜一下子高兴了,这个事,能发财啊,起码往后二十年都能好好做下去。上辈子她就算是个没见识的农妇,然而那山西煤老板到底有多阔气,她也是听说过的。大灾大难,有的煤老板一捐就是几千万的款子,电视里都宣传呢。
所以说这人呐,时也运也,时运来了,你挡都挡不住。
“东子,这个事能干,就是你千万注意,宁肯少挣点,也不能拿人命不当回事,求个稳妥,千万不能大意出了事。”
陈东笑笑说:“妈,你放心,我是在矿井里走出来的,我心里知道轻重。就算多点投资,也得保证工人安全放心干活。你也说能干,那我就放开手脚干了。”
“放开手脚干!”冯玉姜高兴,“资金不够,妈给你们支援。”
陈东跟传秀相视一笑,传秀说:“妈,你如今真不一样了,怪不得听庄园的姜嫂子,还有传军大哥提起你,就佩服得不行。我跟东子这趟回来,原本还带了几万块钱回来,打算着贴补家里,给家里盖房子啥的。现在一看,反倒是你要贴补我们了!”
冯玉姜乐得就笑。只要日子都好过了,谁贴补谁,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话,孙军咚咚咚跑着进了屋子,笑嘻嘻地说:“姑,姑父,大姐,大姐夫,我接你们吃饭去,咱们不快点,人家那几个小的都先吃上了。”
钟继鹏一听,吩咐冯玉姜:“赶紧走,我这早就饿了。”
一家人说着笑着,出门坐车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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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回来,一家人围坐说话,一边大人小孩齐动手,给钟传强包喜糖。那时候还没见有卖包装好的小包喜糖的,冯玉姜买了大袋的糖果,自家动手拿描金的红纸包成小包。
算算传强这婚礼人可不老少,小孩子包得慢,冯玉姜叫每包放十九颗糖,寓意一生长久,陈晋人小,居然也能数清十九颗糖,跟小五趴在一起数,数着数着,小五开始挑着喜欢的开吃,顺便大方地往外甥嘴里塞,俩小子只顾着吃,就忘了包了。大人也不去管他,本来就是叫他吃的。
反倒是陈思,一直在那认认真真地数糖,小手包不好,她就数好了给传慧包。传慧腾出手捡了个软糖,剥开了塞到陈思嘴里,陈思也只是安静地笑笑,吃着糖还在认真数糖。
“传秀,我怎么看陈思跟陈晋,都像个小大人似的?比一般的小孩要稳重,耐得住性子。你们是不是平常对孩子也太严厉了?”
冯玉姜这么一问,传秀就有点黯然。“都是东子。早头时候他下矿井,还在偷采的私人小矿里干过,总是怕自己出个啥事的,对孩子从小就严,当着大人来训,就怕自己出了啥事孩子不长进,怕孩子太娇气,留下我一个女人没着落……”
看到冯玉姜神色难过,传秀赶紧换了个口气。“妈,你不知道东子他多过分。旁人家都是跟孩子讲,你好好听妈妈的话;他从小跟孩子讲啥?你好好照顾妈妈,弄的旁人听到了笑话我!你说我又不是纸糊的,风一刮就倒。”
几个人忍不住哄笑。传慧拿胳膊拐捣传秀,鬼精灵地挤挤眼睛说:“姐,我姐夫那还不是疼你吗,疼你头一份,疼闺女儿子还得排后头。谁叫你长得一副弱弱的样子!”
“耍嘴,你一边去。”传秀推传慧,“赶明儿你嫁了人,还少了有人疼你?”
一家人包着喜糖,钟传强把下班的周君梅接来了,要叫传秀先见见安心。周君梅见了传秀,大大方方地过来叫姐,传秀喜欢的不得了,赶紧叫陈东:“哎,你准备的那些礼物呢?我这头一回见兄弟媳妇,你赶紧找给我。”
陈东笑着去找带来的行李袋,拿着几个小盒子回来。传秀从里头挑出一个,递给周君梅。
“姐也没顾上好好准备,送给你留着玩。”
周君梅看看传强,传强笑着示意她收下,周君梅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块玉佩,雕琢成兰花的形状,颜色洁白细腻,微微透明,一眼看去就叫人忍不住的喜欢。
传秀笑笑说:“这是新疆和田的羊脂玉,你姐夫给新疆那边供货,听人说这东西好,就托懂行的人给挑的。”
周君梅赶紧谢了大姐,收下了。传秀又拿出来一副同样的羊脂玉佩,透雕的梅花云纹,递给传慧说:“这个,留着给你玩吧。”
传慧说:“这东西看着就娇贵,我玩东西喜欢结实的,这给咱妈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