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现在才十月,不过深秋季节,可这两日北燕居然已经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实在出乎众将的预料。大家根本没有想到天气突变会突然下雪,偏偏这几天大军粮草不够了,秋衡担心下雪会影响后头的粮草补给,他这几日一直在召人商议以后的安排与对策。

这日夜里,等秋衡回房的时候,梓玉已经蜷着身子,满头是汗,看着很不好受。秋衡心惊,连忙探手摸了摸梓玉额头。手掌心下热热的,满是黏黏糊糊之意,他登时吓了一跳,急召军医过来,又将外头候着的钱串儿厉声训斥一通。

这么一来,梓玉被吵醒了,见皇帝急赤白脸的模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明媚的笑颜里依旧带着一丝倦意,许是最近劳累许多,连容颜都清减了一些。秋衡暗忖,这人果然没良心,可看着梓玉消瘦的脸颊,他那份不痛快自然而然没了,只是命军医动作快些。

军医抹汗,在皇帝的催促声中,赶紧搭指把脉,孰料没过一会儿,他就起身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是喜脉啊……”

又是喜脉?

他二人同时怔住。梓玉伸出另外一只胳膊,“你再把把这只?”话里话外很是不可置信。自从上一回小产之后她的气血有亏,月信一直不大准,梓玉又与皇帝夜夜合被同眠,却总是没有遇喜消息,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便一直以为自己不易有孕了。

军医的汗冒得更多了,他摇头道:“千真万确!陛下与娘娘若不信,还可以找他人来把脉。”

这帐中诸人又齐齐看向皇帝,可皇帝只愣愣盯着皇后发呆,一双眼睛怔愣着都忘了眨!

钱串儿悄悄唤了好几声陛下,秋衡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不由疑惑问道:“真的?”皇帝的声音难得这般轻柔,见惯他雷厉风行的众人很是不适应。那军医肯定地点了点头,秋衡于是召其他人进来把脉,待一一点头了,他这才如释重担般地舒心笑了。嘴角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双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好像外面风雪迷离中的新月,清隽又动人。

他一下子坐到床榻边,拥住心爱的女人,众人见状悄悄退了出去,“梓玉,朕……”他心里欢喜的说不出话来,只看着怀里那人,好像怎么都看不够,“梓玉,我……我很高兴,谢谢你!”他是真的高兴,天知道他多想有一个与梓玉的孩子,自从上一个未成形的骨肉从他手中溜走之后,秋衡便自觉一直愧对梓玉,他内疚又歉疚,如今,他可不能再犯上回那样的糊涂了。

梓玉被他直勾勾的视线盯着,面颊就渐渐泛起了红。她将手贴在小腹那儿,静静感受着,然后,微微抿唇笑了。

秋衡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也傻傻笑了。只是这笑意里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梓玉,朕派人送你回京,你不能再在外头了。” 他的面色凝重极了。梓玉忍不住鼻子酸涩,刚想开口说个不字,那人就低头吻住了她,辗转吮吸,如品尝这世间最美的佳肴——亦是他永远舍不得放手的珍宝,他将那人放在了自己的心上,永远不会再挪开。

承受着他的热意,梓玉两手攀附上他的肩膀。男人的肩膀宽阔,总能给她安心。秋衡顺势将她搂得更紧了,唯有吻得更深要的更多,他的心才是满的。待好容易分开,额头亲昵的相抵,秋衡说:“你这次务必听我的。”梓玉知晓他说的是上回南下遇袭前他在船上让她先走的事,可当时梓玉固执地没有走,所以他们没了一个孩子,而现在好像一个轮回又回到了当初的境地,只是现在更为凶险!

握着梓玉的手,贴在她的小腹那儿,秋衡柔声祈求道:“梓玉,给朕留一条血脉,好吗?”他的声音极低,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那样的轻,那样的沙哑,那样的砸在梓玉心上,难受的不得了。

梓玉默默点头。

秋衡即刻唤人进来,分兵护送皇后回京又命钱串儿跟着。这一回皇帝御驾亲征只带了钱串儿一个随从,钱串儿虽然不舍得,可见陛下那样也只能同意了。

孰料皇帝刚吩咐完,就有将领急匆匆禀报说今夜北燕残军趁风雪迷茫之际截断了他们后面的粮路,又得知大周皇帝在城中,正举全部之力过来突袭围城。

如此形势又翻了一个局面,粮草是重中之重,突然被截,很是被动。

秋衡走到窗下,外面果然火光冲天,甚至能听到振聋发聩的打斗声。他定了定神,又一脸肃容的回过身。有人问陛下该如何,秋衡摆了摆手,走到案前摊开随行的圣旨,提起笔蘸上墨水。几行字写的龙飞凤舞很是劲峭,丝毫不见其一丝的犹豫。待写完,他拿出玉玺盖上章,拿给梓玉,对着房中的众人肃然道:“此乃朕的密诏,皇后,你贴身收着,如果朕回不来,就拿出此道密诏。”说罢,他望着梓玉,眸子里一派清澈与信任。

梓玉接过来低头一看,眼眶就湿了。

上面赫然写道皇后腹中之皇嗣无论男女,皆册立为储君,暂由皇后垂帘,密诏后面再拟定了几个辅政重臣。

梓玉掩面努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再看着眼前这人淡然的模样,她便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拥着那人。皇帝比她年岁要小,其实早就看淡了生死,如今更是将这重重的江山交给她的手里,她根本不愿意要这些,她只想和这人在一起,同生共死!

“陛下,我不走了。”梓玉道。

“说什么胡话?”秋衡假意嗔怪,替她细心捋好鬓发,心中纵有万般不舍,可听着外头战事的喧哗,他不得不硬下心肠,又说了那句话,“梓玉,给朕留一条血脉。”说着,他分出兵力又将随行的暗卫通通给梓玉,更是将那身护身软甲给她。

——秋衡曾说过,他为了梓玉也能舍去性命,只是自私地奢望不要遇到这样的局面,他想与她共白首,可今日,他真的是心甘情愿如此。

这样的别离,让人心伤,泪珠子如掉线了似的落下来,止都止不住。

那人拥着她,低低含住那些晶莹的泪花,那是梓玉的心,他不舍得。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跟她说,可时间万分急迫,他等不得,梓玉等不得,腹中孩子更是等不得,所以秋衡只能一股脑交代,“梓玉,无论北燕传什么信来京,都不要信。如果说朕死了,就当朕死了,你将那道折子拿出来,由你垂帘,其余的朕都安排好了。”

梓玉还揪着他的衣襟,死活不撒手,秋衡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去吧,记得朕说的话。” 他笑起来是那样的好看,眉眼舒展开,好像山间的翠竹又宛如小溪里的碎金。

梓玉痴痴看着还想说什么,秋衡使了个眼色,有人从后头将她一掌打晕。梓玉顺势软绵绵地栽倒在皇帝的怀里,入目是那人天青色的束腰长袍,腰间还悬着她打的丝络,她的鼻尖全部是他的味道,他的气息,还有他紧紧拥着她又慢慢松手的触觉……

恍恍惚惚间,梓玉似乎看见那个人立在一片火光里,两个人隔得那么远,她居然都能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她自豆蔻年华就记得的脸,深深铭刻在心里,永不会忘记……

他问:“梓玉,如果我变了模样,你还能找回我吗?”

他说:“那你好好摸摸我,别将我忘了。”

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第108章 京城危机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一直没有停,且越下越大。凛冽的北风刮起厚厚的雪珠子,能够迷住人的眼。

白茫茫的萧索天地之间,传来达达马蹄声,还有车轮辗过积雪的吱嘎吱嘎。只见一队银衣铠甲并黑衣侍卫面色肃然地拱着辆简易马车,正由北往南井然有序的疾驰。马蹄轻快,扬起地上的残雪,铺天盖地散在天地间,落在人脸上、手上,很冷,却没有一丝停歇。

那日粮草被截、皇帝被突袭的夜里,他们这一行护着皇后从北燕围城的军队中突出来,已经一路快马加鞭走了两日,未曾歇上一时半刻,如今陵州城近在眼前,也依旧不敢有任何的松懈,生怕遭遇北燕的围攻。

钱串儿跨在马上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又拢在唇边呵热气,心里直骂这天气真是见了鬼,若不是因为这突然的十月飞雪,他们不至于沦落至此,陛下更不会以身涉险!钱串儿知道陛下宠皇后,愿意对皇后好,可——是不是太好了些?那日夜里,皇帝分出兵力和指派所有暗卫给皇后护驾。为了掩护皇后离开,更是特意安排几处兵力同时突围,也不知陛下现在到底如何了……这么担心着,钱串儿不自在地往马车里瞟去。

这马车里的自然是梓玉。

她自从醒过来之后,就没有再开过口,只独自一人在这车里,发呆,出神,自责,懊悔,还有一遍遍地回忆恍恍惚惚见到的秋衡立在火光中最后的那个身影。他腰间系的丝绦还不断地在眼前摇晃,她身上似乎依旧残留着他的温度,甚至一闭上眼,梓玉就感觉有人在微笑地注视自己,那人只要稍稍一低头,便能亲上她仰起的脸,还有,他抿起嘴角眉眼舒展开的清隽模样,眼儿弯弯,好像天上的月,没有清冷,全是暖意,亦全是她无尽的思念。

只要一想到将秋衡一人孤独地留在那儿,生死未卜,梓玉就难受的不得了。再一想到成婚一年内两人曾经有过的甜蜜,哪怕是曾经的争执,梓玉便愈发悲恸——若不是自己固执地追随于他,又怎么会让他分心照顾自己?这些兵马、暗卫还有护甲本都应该是留在他身边的,可现在他通通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梓玉怎么能不心痛,怎么能不自责?她不想他出事呀,她的腹中已经有了他们的骨肉,她也想与他共白首呀,那个傻子!

天气有些冷,梓玉拢着衣襟蜷缩着,眸子紧阖。

若是有他在,必然不会这么冷,若是有他在,她也不会这么无助与难熬,若是有他在,这份初来的喜悦不会消失的那么快。

可是,偏偏他不在。

这个念头不断折磨着她,梓玉的心好痛,痛到想要放声哀嚎,却才发现痛到极致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会难受的窒息。手轻轻摁在小腹上,眼角涩涩的疼,梓玉蜷得更紧了。只这样,她才不那么的难受,才可以勉强呼吸……